《唐小札》——大吉,姓氏不详,楚麟贴身仆从。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大吉深得楚麟信任。夜盗之事,楚麟或不便亲自出面,全由大吉从中周旋。
《新·唐小札》——大吉的头发软软的,还有点油。
三鲁集的屋子造得不甚规整,除了那间大客栈附近的铺子外,贯通集子的大路两边皆是零零散散造的竹屋。
竹屋之中,有一间略靠偏远,里头的花农才刚笑着送走一位女捕快,却不想过了一盏茶时间,竟又被她敲开了门,这一次,女捕快后头还抓着家仆打扮的少年,正捂着头不断低声求饶着。
这位女捕快自然就是唐朱玲,她一进屋就,左手把吃食放在了桌上,右手把大吉摁在了椅子上。接着,她蹬眼虚挥一拳,将还在喊疼的大吉吓得赶紧闭了嘴,这才开口对屋主道:“伯伯,我想借您屋子审个案,能不能劳烦您去外头乘个凉啊?”
长相甜美的脸上犹自带着灵透的笑容,然而一身捕快服再配上不容商量的语气,一看就没了商量的余地。收下几个铜板后,屋主小趋着走出屋门,给唐朱玲腾出了一个“临时审讯室”,只是在关上门后,外头隐约传来一句:“挺讨喜的一个姑娘,怎么一转脸就变得凶巴巴的?”
目不明却耳聪的唐朱玲听了,只得弄了个哑巴吃黄连,不过作为一个戏迷,既然这出“红脸”都唱一半了,那不论如何也得把整台戏唱完才是。
带着这样的决心,唐朱玲把腰一插,板着脸往大吉走了几步。
大吉吓得赶紧捂住了发髻:“你……你你你……究竟要如何?你再敢揪我头发!我可就喊啦!宣威旗兵可就在客栈里头!”
“宣威军?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不对!本捕快要问的是你!”唐朱玲摇摇头,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楚麟在不在里面?你们为何会在这里?那些宣威军护送的人就是他?快回答!”
一连三个问题,中间都不带换气的,连一丝捏造盘算的余地都没给大吉留下。
厉害的还在后头。
被这么一逼问,大吉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唐朱玲猛然“哦”一声直指大吉的脸:“双目游移,是准备撒谎吧?!你为什么想撒谎?难道楚麟就在那些将军守卫的客栈里?”
大吉被她迫地直往后仰,椅上只坐了半个屁股。他从未见过唐朱玲咄咄逼人的一面,结舌半天才想起来反驳道:“你……你一个小捕快,凭什么审我?你知道我是谁府上的人吗?!”
“你跟我是一个府上的!”唐朱玲一脚踩在大吉让出的半个椅面儿上:“本姑娘现在不是已捕快的身份问,是以麒麟阁少夫人的身份问你,你家那个浑少爷……他是不是在客栈里?”
自从骊山脱险后,唐朱玲整日跟在李进身后,没少学到本事。眼下她的语气动作,都是对审问中犯人颇有威压之效,然而事与愿违,刚说完这句话,方才还节节败退的大吉却忽然涨红脸跳了起来。
“你还敢自称少夫人?”他拍桌子道:“你和李进这厮骗婚于我家少爷,少爷为了你连月来受了多少苦?陪着你又是去春来驿,又是装作学生混进花陵太学!”
“我……”压住记忆深处泛起的波浪,唐朱玲一咬唇边,强自犟道:“那我也是你们少夫人,聘书我李大哥还留着呢!”
“聘书?聘书有什么用?”嘴快的大吉毫不犹豫便怼了回去:“少爷还写了休书呢!”
“休书?”后颈莫名一凉,唐朱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什么休书?”
“难道没送到衙门?反正你现在已被咱们少爷休了!可别再拿什么少夫人的身份来压我,不伺候!”顾不上唐朱玲眸中的惑色,大吉没好气地一拍双膝站起身,端起桌上那碗冷了的烧肉便往外走:“少爷都等急了,我得赶紧回去,可没空在你这儿磨牙!”
“你给我坐下!”
本书写了两百三十多回,这可能是唐朱玲吼得最响的一次,大吉被生生吓得落掉了手中瓷碗,碎瓷肉沫摔得满地都是。一回头,只见唐朱玲目光左右乱颤,根本失却了焦距;两排贝齿不顾下唇通红,仍旧使劲咬合着。即使对唐朱玲无甚好感,这副模样也令大吉心中一软,骂回去的话被生生压回了喉咙。
“休书……”过了好一会儿,唐朱玲才转过身,背对着大吉艰难开口道:“你说……他给我写了休书?”
事到如今,大吉自然也只得如实说道:“三日前写的,不过,看来李总捕头是把信给扣下了。”
此刻,大吉的语气平淡郑重,早已听不出任何捏造作假的征兆。唐朱玲心中又空又痛,然而成为捕快后所累积的一切,却自然而然地凝成了一根无形的支柱,令她心中的空洞暂时填充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休我?不是我自作多情,下骊山时,他说过一定会来找我!他保证过,等我们彼此肩头上都没有包袱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地对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那三个字’。他或许怕事懒惰,但对我,他从未失信过……对,我信他,我唐朱玲查得最透彻的‘案犯’就是楚麟,我绝不会看错他!”
想到这,唐朱玲一抹鼻头,寒着脸问道:“他为什么要休我?”
见她并未哭哭啼啼,大吉也变回了那副别扭的脸:“那还用问?这桩婚事本是骗来的……”
“这不是理由!”唐朱玲又上前一步,打断了大吉的回击:“我要问的是,你家少爷是怎么想的?他写休书时,可是心甘情愿动的笔?”
“这……当然是……”
“你眼珠子又乱转了!”
“我……我没有……”
唐朱玲虽说内心尚有希望,但距离“冷静”尚有十万八千里。只见她一步步往大吉走去,眼见着就要揪领子逼问的态势。大吉从未想过这个小花女身上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魄力,一个后退时不小心,踩在落地的红烧肉块上,整个人打着滑就横了过来。
眼见着大吉的后脑勺就要砸着椅角,一片阴影瞬间从门缝中滑入屋内,影中伸出一只包裹在黑色皮甲中的手,轻轻往大吉背脊上一托,总算让惊魂未定的他安然坐回了椅子。
虽然如此近距离目睹影术的次数还不多,但一见到这只熟悉的皮护手,唐朱玲立刻脱口而出:“老蛟?!”
浑身披甲的蛟壬从影中浮现了出来,他将头上兜帽褪下,露出满脸苦笑的神情:“是我。小唐啊,你就别逼大吉了,小楚写休书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的。”
“那你……”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抬手制止了唐朱玲的急问,蛟壬长叹一口气:“虽然小楚动笔之时大吉不在,不过这封休书是否是他自愿写下,此事嘛……大吉,你与小楚主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突然出现的蛟壬让大吉有些无所适从,眼见蛟壬与唐朱玲一副熟稔的模样,大吉一时有些不敢开口起来。
只是短短片刻静谧,唐朱玲却已犹如被折磨了许久,她终于紧握起双手,恭敬地对着大吉抱拳求道:“大吉,求你告诉我,他是真的……想休了我吗?”
“我……”
“大吉,告诉她吧。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更可信。”
“可是蛟大侠,你……她……”
“你在犹豫,犹豫说出来是否对小楚有好处?”蛟壬轻轻拍了拍大吉的肩膀:“我送你一句话,小楚怎样才算好,应当由他自己决定,别人就是与他再亲密,这种重大的决定,也不能代替他去做。”
大吉被这一句话说得低头沉声:“就算和少爷再亲密……蛟大侠是指小的么?”
“不仅是你,还有其他很多人。你应该知道我说得是谁。”
终于,在片刻的挣扎后,唐朱玲终于听到了令她芳心安定下来的答案。
“他不是真的想休我!他是不愿的!他果然是不愿的!”
在大吉摇头的片刻,她仿佛脱去了缠满浑身的妩媚刺藤,之前的恐惧不安仍然记忆犹新,但正因为如此,这一刻的安定安心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看着唐朱玲嫣红微润的眼眶,大吉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是真的喜欢我家少爷?”
“我跟你说你还不信,他俩啊……早就好得跟一般夫妻没两样啦!”蛟壬哈哈大笑,把大吉的肩膀拍得更响了。
大吉忍着痛问:“难道是在花陵太学的时候?”
“这别问我,问你家少爷去。”蛟壬说着取出了一封信:“好了,既然最要紧的话已说开了,这封休书我也可以取出来了。”
“休书?!”唐朱玲与大吉两人顿时又是一惊。
大吉更是不可置信地舌头直打结:“这休休休休休书怎怎会在蛟大侠手里?世子殿下不是派了三如去送的吗?”
蛟壬邪邪一笑:“你家老三自然去送了,不过他手里那封被我换成白纸了。”
“白纸?”唐朱玲恍然大悟,若李进收到了一纸空文,自然不可能转交到唐朱玲手上。
“蛟大侠,这难道是……”大吉忧心忡忡起来:“是少爷让你和世子殿下对着干的?”
大吉等来的并不是答案,而是一句熟悉的话:“就像我说的,这封休书是写了好还是不写好,这种事只有小楚自己能决定。别人就是与他再亲密,也不能代替他去做,更不能逼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