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壬回忆录》——楚麟其实并不叫楚麟,但他一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一百一十四回提到过。
即使再工于心计,再懂得计算,人的命总是算不清楚的。
如果不是唐朱玲“别有用心”的嫁给她,也不会有今日撞破白莲教谋逆的事情;但若没有他半年前的离家出走,则更不会遇见唐朱玲和蛟壬。
天算人易,人算天难。
这就是楚麟此刻心中最大的感慨。
比起这个习惯了苦思远虑的家伙,唐朱玲的心事就简单的多了。
“反贼也是一种该抓的人。现在抓不住,那就以后再抓。不过……到底抓得住抓不住……还得试一试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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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色逐渐染重了天际,花陵太学中院中各处的阴影由浅至深起来。
蛟壬的回信到了。
那些花盟会掌柜并未反悔,只是他们好日子过得太久,多数人拉弓射箭的功夫早就忘了个干净,射箭的人数不够便极难营造出“援军”的假象,蛟壬与几名善射的院生教了好一阵,这几位大老爷才总算重新拾起了拉弓的手法。
至此,唐朱玲的反攻计划已迎来了她的东风,通过蛟壬的联络,两侧的人马议定,只等着约好的动手信号响起。
楚麟用一根通心棉细细擦拭完了火铳的内管,将最后一颗弹丸填入了后铳槽。
望着他缓缓举起火铳的那一刻,唐朱玲终于有了一丝紧张:
“是啊,浑少爷说得对,若是没有骗过那些白莲贼,他们成群结队杀奔过来怎么办?天哪,我眼前怎么都冒出血流漂橹的骇人梦境来了?不行不行,这时候不能泄气,就算眼前这批白莲贼与红阳宗不同,但是我一定要相信李大哥,这批人原是荆棘堡的守军,我记得李大哥的一个至交好友就在那里当官……以李大哥的人品,他朋友的兵,绝不会彻底投靠白莲教的!”
电光火石之间,唐朱玲心中或许还闪过了些许忐忑,可楚麟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一股反震来回肆虐着他的右臂,却未能令他目光中的信心动摇些许。
“那还是咱们从小服饰到大的少爷吗?”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大吉有些茫然地问道:“那可是穷凶极恶的反贼啊,少爷却如此果敢……”
即使大吉的声音被掩盖在火铳声的余震中,三如却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他轻叹着答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看透了这些白莲贼啊!”
“看透?什么……”
就在大吉还未参透这句话的意义时,箭雨已然升入了半空。堪堪数十张弓,射出的箭雨确实颇为稀散,有几支草箭甚至根本没有射远,落地处离内院门口那些白莲贼相距甚远。
反观白莲贼一方,他们终于替无为老祖包扎好了双目,这才堪堪重整旗鼓,就有数声惨呼从队伍中响了起来。
“别乱跑!躲在盾牌下边儿!”下级将佐们反应倒是快,立刻发出喊声应对起来。
“玲儿你看!”正躲在一处摊位后观察的楚麟立刻眯起了眼睛:“那几个下达指令的将佐,他们有点不对!”
“不对?!”唐朱玲一头雾水,在她所见,那些白莲香军遭遇箭袭后,要么就是聚团巨盾,离大部队较远的则就地躲在了障碍物之后,不论哪一种应对都是人之常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久经军旅的赵管事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那几个领头的,反而比手下军士更慌乱!
“哎?是么?”
还不等唐朱玲证实,第二轮箭雨就到了,唐朱玲把手掌都磨出了血,一共也就做了这百来支箭,也只够放个两轮。看架势,那些个不善弓术的人多少有了进步,第二轮箭雨虽然依旧稀疏,不过总算每一箭都射进了白莲贼人群中。
而这时候,草箭与普通箭支的不同之处也渐渐体现了出来。
“啊!我的脚!”
“这是什么?有妖术!”
“脚!脚被钉在一起啦!”
“啊!我这边是手!”
“快把手里的盾扔了!那箭有古怪!”
听到这些嘈杂的乱声,唐朱玲心中的不安总算被冲淡了几分,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十年的木术可不是白学的,她在召集众人时,便早已将箭支与反贼的数量考虑了进去。即使箭有一百五十支,再假设每个人都箭无虚发,那也只能最多射死一百五十个白莲贼罢了,堪堪算得上杀灭对方三成。仅仅依靠三成的损失,未必就能保证打垮一支队伍的士气,更何况唐朱玲从来都不愿意杀人。
即使他们已经成了反贼。
落在白莲贼群中的箭,每一支都忽然活了过来,甚至有些箭在半空中就开始了扭动,简直犹如一片蛇群扑食而来。不管是射在盾上、地上、还是人的身上,草箭都会立刻通体生刺,随即扭成一团,将周围四五个人捆缚在了一起,并将被捆的部位刺得鲜血淋漓。
“我做的每一支箭里,都加上了一点妩玫藤,你还记得我妩玫藤的厉害吧?”见众人瞠目,唐朱玲笑着解释道。
楚麟立刻想了起来:“不论遇水遇血,妩玫藤都会生刺收紧!”
“怪不得少夫人吩咐,每个人射箭前,都要在箭头抹唾沫!”大吉在激动中也恍然大悟,可随即便皱眉转过身,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怎么还叫她少夫人?”
楚麟不禁大喜,唐朱玲这手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见到这阵草箭的威力,他兴奋地向远处喊道:“快发喊!”
既然要假装朝廷援军,唐楚等人身后那批女院生自然是不可出声的,嗓门方面的出力,主要靠得还是男学舍那批人。楚麟的声音传过去后,男学舍那边数十人总算没有令人失望,不过片刻,整齐的喊声在中院响起:
“大陈袍泽,受缚不杀!大陈袍泽,受缚不杀!”
这是楚麟事先设好的口号,要的就是触动那些白莲贼心中的犹豫。尽管东州军察已成了白莲教的人,但楚麟仍旧赌了一把,他赌的是白莲教终究没法把所有士卒都拉入教内,令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反贼。
此刻,楚麟回过头,让唐朱玲看见了他成竹在胸的笑意。
当第一轮箭雨落下时,那些下级军官的表现就让楚麟看到了一丝赌赢的希望。
楚麟自小就常去宣威军,知道军中突遇箭雨时,应当先喊“箭袭”,再喊“避箭”,三喊“结阵”或者“举盾”,只有杂牌军中的将官,才会喊出“别乱跑”之类的话来。而且远处那些下级军官脚步灵活,根本不像是普通军人,反倒更有几分江湖气息。
而反观第二轮箭雨下去后,那些原本还镇静的士卒们被妩玫藤困住了手脚,大多都惊惶了起来。但那些下级军佐却更擅长应对这种捆缚住身子的刺藤,他们纷纷扔下刀枪,用匕首割着周围士卒身上的妩玫藤。
“不错,这支香军并未完全被白莲贼腐蚀,无为老祖他们只来得及将部分白莲贼安插入队伍里,担任各营各伍的军长,士卒们只是听令行事,倒不像真正想造反的模样!”
听到楚麟的自言自语,唐朱玲心中百感交集,她既庆幸自己没有在草箭中加入太多毒性,避免了伤及那些被迫助贼的普通军卒;却又担心起这一阵箭雨的效果来。
真正的白莲贼似乎对妩玫藤知之甚详,在普通士兵被这种带刺的花藤吓到时,不少领头的白莲贼大声安抚着队伍,解释着刺藤只是木术中的一个小把戏而已。几个围在无为老祖旁边的领头贼人,甚至看破了唐朱玲计划中的破绽。其中一位重盔将领站上献才台,居高临下鼓起内力放声喊道:“莫要慌!大陈的军队是不会用这种木术箭支的!有人在虚张声势!东州境内早已没有了大陈的军队!”
“这人真是可恶!”唐朱玲虽然目力一般,却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登高疾呼的白莲贼。
楚麟仔细看了几眼:“那是百人长的头盔,荆棘堡援军一军也就五百人,此人能坐上高位,应该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低,怪不得能立刻识破你草箭中的秘密。”
眼见就要生乱的队伍在几名领头白莲贼的呵斥下有了整肃的迹象,唐朱玲急得只扯衣摆:“坏大事的家伙,滑倒摔死了最好。”
大概是花夜祭的时候特别容易心想事成,唐朱玲话音刚落,那位百人长忽然身子一矮,顿时消失在了台上。不过片刻,一颗人头凌空飞起,挂在了献才台一角的花柱上,那头颅上仍旧带着重盔,正是方才那位放声整肃队伍的百人长。
此等人头飞起的画面,唐朱玲原本是绝不要看的,可如今身后诸多人头都受着威胁,她只是远远盯着那血淋淋的一幕,用分不出激动还是恐惧的声音问道:“是老蛟?”
“不……老蛟下手绝没有那么狠,恐怕是……”
话说一半,楚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望向重新混乱起来的白莲贼队伍,失去双目的无为老祖只是乱喝一通,却没有丝毫作用,而那些压制士卒的下级军佐们,他们的人头正一个个凌空飞起,血箭犹如烟花般绽放着,将这片学府圣地染得凝亮赤红。
“是叶思雪……不,应该叫她燕君胧才对。”浓重的血腥味逐渐飘了过来,楚麟缓缓捂住了口鼻,不禁深深望了唐朱玲一眼:“这件事,玲儿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