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科·花药篇》——慈音膏,取观音草,以恒温手法酿制而成,有染肤增白之效,其效尤胜珍珠。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第一百八十三回有提到。
说退了赵管事,楚麟便一个人沉吟起来。
他这会儿躲的位置已是在中院里头,借一处校祭的摊位遮掩着身形。抬头往右边看,正好能望见高处那条通往餐殿的石阶,还有石阶尽头那两座石狮子。
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和唐朱玲在石狮旁说笑的模样来。
“喂!发什么愣?给自己壮胆呢?”
身边传来唐朱玲的声音,嘲弄口气里,带着些许藏不住的担忧。楚麟不禁较真起来:“她是在担心事情进展的不顺利,还是在担心我?”
他这一沉默,让唐朱玲忍不住追问起来:“身子不舒服了?还是哪里伤口裂开了?”
原本故作顽劣的语气立刻变作了真正的担忧,楚麟不禁心里一暖,却又赶紧掩饰住了这些小心思,正色道:“没有,只是在三思而已。哦,咱们这就要动手了吗?”
唐朱玲的计划里,男女学舍两批人需得同时放箭,双方隔着整个中院,而中院里又还搭着不少遮掩视线的摊位,不论喊话还是摇旗都不甚合理,所以发动信号一事,就落在了楚麟头上,他的火铳还剩下最后一颗弹药,铳响箭发。
不过这会儿,唐朱玲却摇摇头:“还没呢,老蛟正在对面,告诉师兄和先生们该往哪儿放箭。何况放箭之后还要故作喊杀,你教的那些虚张声势的话,他们一时还记不住。”
唐朱玲制作的草箭只有百来支,就算箭无虚发,也杀不了四五百的白莲贼。所以此战旨在“吓退”而非杀伤,如此一来,箭雨之后的喊杀声就尤为重要。只有喊得足够像“朝廷军队”,白莲贼的军心方会涣散,花陵太学才能不战而胜。想要伪仿朝廷军队的喊杀,女院生们自然是爱莫能助的,这差事只能落到男学舍那边。
男学舍那边连院生带师长,也就五六十个人。不足百人却要喊出大军的阵势,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光是大兵们在战场上的号子,那些读书人便喊不像。
往男学舍方向看了一眼,楚麟叹了口气道:“老蛟怕是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回真是苦了他。”
唐朱玲没有接话,她小心探出身子,往白莲贼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她才转身吸了口气。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吊足了楚麟的胃口,可她开口提出的问题,却出乎了楚麟的意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法子成不了?你莫安慰我,说实话。”
她沉吟半天,问出的竟是心虚求胆之语。楚麟颇为吃惊:“聚起散人、张罗弓箭、定好计策。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眼下怎么又说这话?”
唐朱玲终于忍不住道:“可赵管事也说啦!战场上没那么简单,万一那些白莲贼凶悍无惧,中了暗箭反而对咱们杀过来怎么办?”
“原来你都听见了?哦,忘了你耳朵灵。”头一回见到唐朱玲打退堂鼓的样子,楚麟只觉新奇,连眼前的生死威胁都不觉沉重了:“今日,咱们原本是要任人宰割的,亏得你还在奋力一搏,咱们才有了个九死一生的局面。叶思雪刚才的回报你也听见了,山门外还驻守着百来人的香军,早先逃出去的院生们大多都被他们给拦了下来。花陵太学只有一处入口,咱们若不反击,要么就是饿死困死在此,要么就等无为老祖缓过劲后,被白莲贼悉数搜捕。套一个用刑的例子,与其被一棍棍打死,不如斩首来得痛快,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人,这些利害是知晓的。”
楚麟的话对唐朱玲来说,一如既往的有效。他的声音在男子中偏细,初时听来有一种黄口小儿异想天开之感,可随着一次次的遇险脱险,这种毫无魄力的声音,却成了最能令唐朱玲定心的法宝。
她眼中的犹豫果然少了许多,却忽埋怨道:“我就说嘛,本姑娘刚才想得好好的,这吓退白莲贼之计是势在必行,都怪你在这边皱着个眉头,还得我又犹豫不决了。”
楚麟笑着一指自个儿眉心:“我皱眉头?”
唐朱玲的嘴嘟得更高了:“可不是,赵管事才和你说了几句,你这眉头就皱成了山……虽然我知道你是不会跑的啦,可你这副模样,好像咱们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似的,本姑娘看着能不烦么?”
“她就这么断定,我不会抛下她自己逃走?”
在脑中盘桓的这个问题,竟牵起了楚麟心中的一丝喜意。随后他忽然看见唐朱玲身子前倾,正紧盯着自己的脸在看,惊觉到自己许是不经意间露出了傻笑,楚麟慌忙敛容正色道:“我心里是有些疑虑,不过并非是担心你这‘草木皆兵’之计。”
“那是什么?”
“就算你这计策成了,咱们保住了花陵太学,可整个东州太平桃源的日子也到头了。”
唐朱玲闻言,缓缓低下头来:“说的也是……这些歪门邪道,就分不清什么叫好日子么?咱们大陈太平了这么久,老百姓正是享福的时候,这下可好,又要打仗了。唉……不知整个东州的花田有多少要遭殃呢。”
拍了拍唐朱玲的肩膀,楚麟引导道:“你说得不错,作为十九州中最富饶的一处,东州一旦受战火牵连,要说会动摇国本也不过分。所以这次白莲贼死灰复燃,若是被他们成了势,那自然是大凶;若是等朝廷派兵来扑灭逆潮,也会让东州损伤不少元气;若由我说,最好的法子,还是能让白莲贼重新退回百远深山。山岳延绵之地不宜用兵,到时候朝廷最多争个面子,真要打是打不起来的,到时对东州的损害也能小不少……这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却是对百姓最好的办法。你这个‘吓退’白莲贼的法子,也与我的想法异曲同工,所以我自然不会反对。”
他正说着,忽觉得对面没了反应,抬头一看,唐朱玲居然凑得更近了。楚麟心头才刚一跳,唐朱玲已肃然道:“想不到你已经想这么长远了?”
这话听来自然是夸赞之语,可没等楚麟想好该如何自谦时,唐朱玲下一句话就戳了过来:“怪不得我在你府里卧底这么久都没找着证据。现在我想通了,不是本姑娘智谋不足,实在是你太奸诈。”
“奸……我那叫深谋远虑好不好?”
“哼~深谋远虑,那你赶紧在谋一下,咱这法子可还有什么改进之处?”唐朱玲一边用着拙劣的激将法,一边又担忧地往男学舍方向望了一眼。
“是了,玲儿还是玲儿,比起大局,她始终还是对眼前的小节更上心一些。方才赵管事那些话,对她的信心打击着实不小啊。”想到这,楚麟再次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我问你,你可是在担心男学舍那边人心不齐?”
在楚麟的身后,一干女院生、还有朱学监等人早已准备完毕,只干等着男学舍那边传来同样的信号。眼下唐楚二人早已商议了不少时候,蛟壬迟迟没有回来报信,显然又是遇上了不顺。即使是唐朱玲也能猜到,多半就是有哪位花盟会的掌柜打了退堂鼓,这才使得所有人的脚步都受到了拖累。
唐朱玲颇为苦恼地诉苦道:“嗯,毕竟花盟会的几位掌柜都不是寻常人物,你看,赵管事姑且是上过战场的人,现在都变得如此小心谨慎……那另外几位花盟会掌柜……我真担心等待会信号一响,他们反而掉头就跑呢!”
“确实有此隐患。”楚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话锋却一转道:“不过玲儿……将这些掌柜与我们硬绑在一起,这事是我交代老蛟的。”
“为什么?我早就说,让这些大掌柜们躲后头就行了嘛!”
“不,这件事,花盟会的诸位掌柜必须亲自露面,亲自对着白莲贼射出箭支,才能取得最多的赢面。”
不知是不是幻觉,耳中楚麟的声音竟变得深沉起来,望着他坚决的神情,唐朱玲不自觉地坐低了下去:“你还有算盘,是不是。”
“不错,方才我们忙得连说话的空档都没有,这会儿老蛟那里慢了一拍,正好得空问你一个问题。”楚麟直视着唐朱玲的双眸,一字一字问道:“你想过没有,东州文武官员里,都被白莲贼安插进了内应。无为老祖当上了东州州府按察司使,而据他所说,另一个白莲贼则更了不得,索性顶替了军察朱言文的身份。可以说,白莲教已掌握了东州文武最高的官职,照这么下去,他们只要缓缓替换所有东州官员,大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整个东州。可为什么白莲教要放弃这种万全之策,反而在花陵太学校祭上暴露身份,毁了整盘棋呢?”
被楚麟这么一说,唐朱玲才发现她还从未想到过这一步。
但唐朱玲欠缺的并非是回答问题的智慧,只是提出问题的角度而已。对于“卧底”这个词,唐朱玲的所知所悟反倒要比楚麟更深刻一些,她思索了着,口中不停喃喃自语:“是啊,卧底就是要藏,藏得越深越久,任务就能完成得越好。若是自行暴露卧底,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楚麟用一句大俗话接下了唐朱玲的推测:“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渗透东州的官场,而是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