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木术·极之卷》——欲以花药扭转生死,炮制药人,需先炼“百花鲜药”。粗徒曾曰“鲜者,仙也!”诚然,有起死回生之效,岂非仙人所为?其实不然,花有鲜花,人亦有少童,千万生灵皆有“生老病死”之轮,所谓“鲜”者,即是“已生未老”之时。
陆凡菲,任花陵太学理学宫的理事官,兼任马术与弓术先生。虽通晓武艺,却只是家学授习,不曾受过名师指点,比江姬芸远远不如。正因为如此,药人红阳这妖物现身时,陆凡菲才未有轻举妄动,而是稳稳守在罗念秋、叶思雪、唐朱玲三人前面,并不敢贸贸然与江姬芸并肩而战。
然而见到唐朱玲就这么冒失地跳下高台,陆凡菲终于再也顾不得恐惧,捡起一条被打断的桌角做兵器,担忧地冲了过去。
蛟壬的身手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他至少是个练家子,他扯着楚麟跳下木台后,下头并没有传出什么尖叫痛呼,似乎他两人是安然无恙的落了地。
然而唐朱玲不会武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尽管她苦练了几日戏台上的套路,但那与练家子依旧是两码事。
两丈,这可不是个普通女子安然落地的高度,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可若是伤了腿,还怎么跑得快?若跑不快,又为何要去惹那只妖怪?
带着想不通的焦急,陆凡菲拼劲全力冲去,而与此同时,红阳也在四足并用拼命追着他的仇人!
双拳难敌四手,双脚果真也跑不过四爪。
不论陆凡菲如何发足疾奔,红阳真祖依旧是快她几步,当先从唐朱玲“掉”下台那处扑了下去。不善轻功的陆凡菲落后红阳真祖足有十几步远,就算慌忙扔出手中的桌腿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红阳也跟着跳了下去,台上留着的人除了叶思雪之外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这么高摔下去,就算没有摔伤,可她跑得过那妖物么?玲儿……你为何这么傻!”
尽管心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可陆凡菲终究是一位先生,为人师者就算护不住院生,总也要鼓起勇气见证她的下场。不过,当陆凡菲紧咬贝齿探出头往台下看时,却见到了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幕。
一根深绿色的花藤,粗的一头卡在了献才台木条板的缝隙中,直直垂落向台下,成了一根足够长的垂降绳索。可见唐朱玲根本没有跳下高台,而是抓着藤蔓垂降而下的。
跟着唐朱玲扑下去的红阳真祖却没有讨到什么好,只见唐朱玲一边跑一边双手乱甩,掌中烟粉拖出一条条雾痕,就像流云水袖一般舞动着。陆凡菲定睛一看,那是唐朱玲不断在腰囊里掏出瓷瓶,从瓷瓶里洒出的粉末。
“弟子是个花女……”
想到片刻之前的自白,陆凡菲立刻猜出了这些粉末正是东州花女最教人喜欢、也最教人害怕的法宝——花药。
那些花药粉末一散开,追在她身后的红阳便倒了霉,只是这倒霉还不是一个样,随着不同的花药粉末扑面撒来,红阳真祖这边也是状况百出。
暗褐色的一捧粉尘,那是唐朱玲最拿手的痒粉,只是这红阳真祖碰着痒粉却不是抓耳挠腮,反而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身上肌肤还冒出带有“滋滋”声的青烟,就像浑身被烙铁炙烫着一般。
紧接着是一道纯白色的烟墙,红阳真祖原本已没剩下多少心智,可见到这种白色粉尘却吓得大惊失色,分明距离唐朱玲才几步之遥,却转身绕了一个大圈,远远避开了这些白烟。不过唐朱玲就算再健步如飞,依旧是个寻常人的速度,避开白烟的红阳扑了几扑,很快又追了她一个头尾相接。可就在红阳伸爪即将刺中她后背时,陆凡菲连忙大声示警,又是一蓬白烟从她身上冒了出来,骇得红阳真祖收足不停,只能高高跃起,连个白烟的边都没敢擦到。
俗话说熟能生巧,唐朱玲幼时好恶作剧,谁想那一肚子坏水今天都用在了红阳真祖身上。
先把邻居孩子逼到树上,趁人跳下树时正好把一只刺栗弹到脚下……这种手段,是唐朱玲小时候早就用惯了的。这会儿红阳真祖正是高高跃起,半空中没什么借力变轨之机,唐朱玲见状算准机会,又掏出个瓷瓶就往地上一砸。瓶子里明黄色的胶液洒了一地,正被落地的红阳真祖踩了一脚。
“不知道这亚目菊蜜用在他身上,会有什么效果?”见自个那算人落地的手法依旧熟练,即使正在慌忙逃跑,唐朱玲依旧忍不住停步一笑。
这菊蜜本是她调制着迷晕旁(chu)人(lin)所用,照理说不嗅着闻着,光是碰到肌肤并无作用。只是红阳真祖似乎天生骨骼惊奇,旁人碰着没事的亚目菊蜜踩到他脚底,立刻就让武功高强的他摔了个五体投地。
“噶!伽伽迦!”
只见在还未消散的白色粉雾之中,红阳真祖在地上扭来滚去,双手利爪暴涨到了一尺之长,奋力蜷缩着身子,用爪尖没命抓挠着脚底,他的鞋袜被利爪一割即开,脚底的皮肤肌肉也很快被抓得一片血肉模糊。红阳真祖四肢浸染鲜血,可那死命抓挠的动作却依旧不停。
“这唐……她这到底用的什么药粉?怎得比妖物还可怕?”台上,剩下的“四鼠”不约而同生起了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陆凡菲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在她的招呼下,四人立刻转头往台下逃去。
而就在红阳疯狂抓挠脚底的时候,唐朱玲也没忘了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步。
她跑远了一段距离,却怕红阳追不上她又回头去找楚麟,便隔着老远朝满地打滚的红阳喊道:“喂!白莲妖人!知道你唐姑奶奶厉害了吗?”
红阳真祖仍在满面痛苦地肢解着自个儿脚底板,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空回话。唐朱玲得意地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一侧脸颊上的酒窝。
她往远处一看,只见她想跑去的那一处还离得有些远,而此时红阳深受药粉所扰,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便往猜魁台上看去。
比起红阳与江姬芸眼花缭乱的争斗,献才台上的那一战,就对眼睛没多少负担了。
只见按察使——不,此刻应是称作无为老祖才对——从刚才起似乎就没有动过,白鹿道长与几名武当弟子似乎摆着什么阵法,各自占着几层台阶,将他遥遥围在中间,却也是纹丝不动。
唐朱玲想起以前李进曾说过的话,忍不住缓缓点头:“嗯,这个我知道,高手之间交手,不是比刀剑,是要比气势。”
她只是一时放松了心神,轻声的自言自语一句罢了,谁知无为老祖竟毫无征兆地一转眼珠,视线直勾勾盯向唐朱玲来,险些没把她吓得倒退一步。
“你就是程邢的儿媳妇?李进的线人?嘿嘿嘿,好,确实是快好材料。”不论是目光还是声音,一切与无为老祖有关之物,对唐朱玲来说无不有一种泰山压顶的迫境。那种压迫感就连直插云际的山峦亦无法比拟,唐朱玲不但是寸步难行,就连眼神也被死死锁在了一处动惮不得。
“身在阵中还能分心杂念,谈笑自若,看来我武当的剑阵,你的确是不放在眼里了。”白鹿道长气息绵长的声音立刻响起:“贫道虽是修道之人,可在武道上还是有争胜之心呐。无为老祖,你再看贫道这一阵如何?”
“总算能动了,好可怕的老妖怪啊。”洪钟般的声音冲淡了那种被锁住的感觉,唐朱玲浑身一阵酸痛,这才觉得手脚重新能动了起来。她忍不住向白鹿道长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又转身跑了起来:“好不容易被老道长救了下来,可不能半途而废,处理掉这个药人的办法就在那里,本姑娘一定要把红阳引过去……”
还没等她跑开几步,一声尖嘶陡然从耳边寸许响了起来。
“它就在我后面?怎么这么快?是刚才被震住的关系……”
不及唐朱玲思绪反应,她在慌张中本能地回头去看。果然,一张狰狞无比的脸已然近在咫尺,肿块和错位令红阳整颗头比之前大了好几圈,早已看不出任何少年的模样,偏生他的身子仍旧和从前一样大小。大头小身,此刻的红阳真祖,已经彻底没有了人的形态。
带着血腥味的利爪搭上了唐朱玲的肩膀,爪子主人浮肿的眼球中漏出一丝得意,仿佛他还是那个部下数百,少年得志的红阳宗宗主,正在得意地对唐朱玲耍着狠:“知道得罪了本宗主会有什么下场么?”
在无为老祖的耽搁下,唐朱玲已然错过了撒出花药的时机,眼看着这一爪即将撕开她肩头的皮肉乃至筋骨,她的杏眸终于紧闭了起来。
“砰!”
铳声就在她闭目的一瞬响起。
“哇!”正快步趋行的红阳单腿一跪,眼睁睁看着唐朱玲紧闭双眼,抱着头从他这一爪下跌了出去。
而逃过一劫的唐朱玲这会儿正蜷缩在地上,不过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我怎得被吓成这样狼狈?唉!谁让这浑少爷火铳声这么响,比红阳吓人多了!”
满眼的花粉迷尘中,唐朱玲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她就是知道,这一枪就是楚麟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