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扎》——在刘府那晚是很险啦,这么多家丁把我围着。不过本姑娘可是毫无惧色,真没怕……反正我想不起来当时有害怕来着。
整个刘府已陷入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状态:
所有的家丁护院人人杀气腾腾,恨不得立刻将搅乱他们府上的贼人碎尸万段,替护院头领陈师傅报仇;可一心保卫府上的他们既没有呼救报官,彼此间也不敢高声联络,每一队护院都是棍棒在手,脸上凶相毕露,脚下却轻的像猫儿一般乖巧,连一点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就是在这张彼此消息不通的搜查网中,身穿护院短衣的楚麟和傻丫鬟一路走到了中院,竟都没有受到任何怀疑。眼看着一队护院在眼前匆匆跑过,却没有看两人一眼,楚麟尽管心中紧张,却仍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们估计是连要抓什么人都不知道呢……”他将铳口藏在袖子后头,轻轻碰了碰那个疑似哑巴的小丫头:“喂,他们几个是准备去后院吗?”
中院的回廊上灯火通明,傻丫鬟回过头时,她的容貌在灯下映地清清楚楚。她身体虽已长得颇高,可脸上仍是一副尚未长开的模样,鼻梁上生着几颗粉刺。一双眼珠子虽没有唐朱玲那般黑亮透灵,却也能说出不少话。
楚麟就从这双眼中瞧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们到底是不是去后院的?”
楚麟又沉下嗓门问了一遍后,傻丫鬟对他摇了摇头,半张的嘴巴里似乎就要冒出个一词半句,却终究还是没有说。
“你这摇头,到底是不去后院,还是不知道?”楚麟有些头疼地推翻了自个儿的问题:“算了,这事儿先别管了,我知道这府里有口井,你赶紧带我过去,只要我找到那口井就会放了你,懂吗?”
看到傻丫鬟用力点了点头,楚麟总算生出些安心感,他立刻跟着傻丫鬟继续穿廊走院,往他想象中的井下密室寻去。只是没过多久楚麟便发现他安心地太早了。
“这不是前院吗?你带我来前院干什么?”颇为空旷的前院里才几个小家丁走来走去,几个女子躲在门缝后不时往外瞧着动静。不用多想,楚麟就知道这傻妞带错了路。但看着那傻丫鬟一脸邀功似的指着前院那口井,楚麟只能把一口闷气憋回肚子里。
是啊,前院里的确也有一口井,刘府家大业大,多打几口井怎么了?你又没说清楚让人家带你去哪一口井不是?而且正在着急楚麟忽然回想起来,早上唐朱玲一诈开刘府的大门就开始装疯投井,那时候她假装要投的,就是前院的这口井。
“刘善和他手下把关孩子的密室建在了井底下,我若是刘善,发现有外人扑向家里的井,也一定会紧张……难道就是白天我和玲儿演得这场戏,反而刺激到了偷子娘娘一伙,这才让他们暗中盯上麒麟阁的?”顾不得这番后知后觉的感慨,楚麟立刻把傻丫鬟扯回了假山后头,用最大的克制对她说道:“我要找的不是这口井!你们府里有一口井,下头是一座密室,你知不知道在哪个院子里?”
一看楚麟这家伙说话不算话,傻丫鬟的眼珠子里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你说过看到井就放了人家的……”
“你会说话呀?!”楚麟差点没喊出声来。
“人家本来就会说话,是你拿着火雷子,逼人家不许出声的呀。”
“……这一切不怪谁,只能怪本少爷不是天生的坏人,才会搞成这样。”楚麟耐着起性子继续轻声问道:“听着,我现在很着急,你快点告诉我,你家有没有一口带密室的井?”
傻丫鬟非常认真地教育起他来:“井里装的是水,哪有装蜜的?”
那种想要倒转枪柄给自个儿来一发的冲动又冒了上来,楚麟万念俱灰地哀求道:“你就告诉我,刘府哪儿还有井就行了,其他什么都别说,算我求你了。”
“后院有。”
“怎么走?”
“就在你抓住人家的地方呀,穿过一扇小门就行。”
楚麟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面对这位人生首次劫持的人质,他已经没有任何胆量再敢威胁她多做什么了。只是楚麟没走两步,身后那傻丫鬟又喊住了他。
“喂?你不逼着人家带路啦?”
楚麟连头都不敢回:“我自己去吧。”
“还是说话算话的嘛,你不是个坏人。”正向着原路飞奔的时候,从楚麟的背后,传来了这句让他五味杂陈的话。
————
虽然楚麟记路的本事没那么厉害,可刚走过一回的道儿要回去总没什么难处。只是回到了那个陈师傅的尸首处时,楚麟绕着书房兜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丫鬟口中说的“小门”。想到刘府的人此刻或已在落石填井,楚麟再度着急起来。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大吼一声就此暴露自己争取时间,谁知边上一堵院墙后头已先一步传出了吼声。
“找到了!”
“围住他!”
“噤声!老爷有令莫要高呼!”
那些护院的话语又杂又密,听起来距离极近,显然这一墙之隔的背后,就是刘家后院,也就是那口藏童之井的所在。楚麟可没有翻墙的本事,立刻贴着这堵墙寻找起小门来,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忍不住猜测起来:“难道老蛟已经把捕快引来了,然后先一步赶到了那里?嘿!这样的话,刘善的人就铁定来不及填井了!小意,孩子们,我来救你们……啦……”
随着小门的出现,楚麟兴奋地推门入院,在一片明晃晃的火光群中,方才那道乐观的思维顿时消逝在一片悲观之中。
————
“谁敢过来!”
刘府后院,三四十名护院擎着火把棍棒,将整个院子围成了一圈铁桶阵。而那一声娇叱响起之处,便是那铁桶阵的中心阵眼,一口水井的边缘处。
唐朱玲红衣轻袍,头顶上还插着几根湿漉漉的水草,不算是很威风地站在井边。她手里还捏着一段鞭子似的妩媚藤,藤蔓上尖刺毕露,那三棱槽的形状虽是花木之质,看上去仍足以令人心惊,所以尽管围上来的人不少,真正敢近她五步之内的人,却至今还没有一个。
“谁敢过来,我手上毒刺藤可就要不客气了!”眯着眼睛躲避着火把的明光直射,唐朱玲努力高举着手中刺藤,又抽空回头往井里喊了几声:“小意?你在下头吗?”
井中返出一阵微风来,也不知是模糊的回音,还是真有人在下头呼救。但唐朱玲那睁不开的双眼中,却露出了更坚定的神情。那股微风中,带着明显的桑麻花香气,小意绝对就在下面,更令她欣喜的是,从这气味来看,井中的水草味比外头的水沟重了数倍。
“水草宜湿不宜淹!这么浓的草味,说明井里头的水不深,小意还有救!”比起楚麟而言,唐朱玲心中的谜团要大得多:“可小意怎么会落到这口井里的?难道是人推下去的?是刘府的人干的吗?”
之前她沿着水沟闷着头往前走,误打误撞才摸到了刘府的门口,这时候除了对刘府深夜开门感到奇怪之外,唐朱玲根本未料到小意就在其中。只是还未等她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做时,刘府中忽然传出“陈师傅遇害了”的喊声,所有在巷子里巡视的黑巾护院顿时慌了起来,一股脑儿撤回了府内。唐朱玲这才找到机会爬出水沟,开始继续捕捉起小意身上的气味来。虽然松木火把的气味极重,可幸好小意被绑走的时间不长,唐朱玲在刘府门口没走几步,一丝残留的桑麻花香便重新回到了她的鼻腔之中。
拿出小时候上树爬山的本事,唐朱玲在擦破两层衫裙的代价下,终于扯着一丛爬山虎翻进了刘府的外墙,茂盛的庭植成了最好的掩护,唐朱玲在草木花卉间穿梭犹如猫一般灵敏,又靠小狗般的灵敏嗅觉顺着气味一路摸到了后院井边,在靠近井缘的时候,这才被大批运送石块的护院发现了行藏。
“我乃花陵捕衙……李总捕头义妹!刘府的众人听着,我劝你们……你们……你们赶紧给本姑娘送一条绳梯来!”尽管想不通的事情堆满了脑子,此刻唐朱玲也只剩下硬撑的选择:“大陈律,落井伤亡实属意外,但见死不救就足以定罪了!如今你们放着井下的人不救,却意图对本姑娘不利,是想罪加一等吗?”
这番话虽是硬拉道理死撑场面,可唐朱玲这一招妙手反而起了奇效。她容貌虽称不上一脸正气,可眉宇间那股清流却是掩不住的,这样一个端正姑娘自称是李总捕头之妹,倒是有一大半家丁先信了几分。本来如果刘善够聪明,这时应当厉声喝止,将唐朱玲斥为骗子,才能遏制住家丁内部的动摇。只是刘善一介家主,平日习惯了颐气指使,这会儿还没从书房赶过来呢。而平日里代替刘善冲锋陷阵的护院头领陈师傅,又已经提前被蛟壬送上了路。
在这种巧合之下,唐朱玲一番喊话竟有奇效地镇住了场面。
偷子娘娘毕竟不是个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的身份,刘善虽养了一批替他行恶的心腹,可大部分家丁仍旧只把他当刘老爷伺候。这些不明真相的家丁听了唐朱玲喊话,也开始怀疑起井下有人来。要是……再一加上那条“填实井底”的命令,诸多“刘老爷酒后推人下井,众家丁奉命毁尸灭迹”之类的猜测,终于如洪流溃堤一般,在刘府下人中蔓延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