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说》——木术中极为重要的一门,便是制药。天下花卉皆有药性,且花多吸天地灵气,多有赋奇效者,然凡夫俗子食五谷,体内杂气甚多,还未制药便已毁了花中之灵。故而世间名医皆与花药无缘,欲制花药必求花女。
与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在洞房里喝酒,而且还顶着夫妻之名单独喝酒,而且这个男人还很有可能是飞贼的同党。
若是以当时的目光来看,唐朱玲的胆子已经大破天了,可看她饮酒时的干脆劲,似乎楚麟才是有点心虚的那个。
“就算有与夜盗共谋的嫌疑,但此人绝非凶恶之人。”说这话的人是花陵都城府衙总捕头李进,在经过几次接触后,他对楚麟做出了如此评价。这也是他点头同意唐朱玲计划的理由之一。
“楚麟有财无势,与本地花盟会交集不多,赃物送去他处不引人注意。等风声过了,楚麟还可将赃物交易至外地,如此便能断了我们从赃物下手追查的线索。”而说这句话的人,便是有神捕之称的燕君胧。
一个是年仅而立便晋升花陵总捕头的可靠名捕;一个是号称案无不破的新锐神捕。有这二人站在背后,唐朱玲不但对楚麟的嫌疑深信不疑,更不担心什么危险。
更何况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危险。
假借饮酒欢愉失态,唐朱玲已举杯在屋里走了几圈,行走间她将袖中妩玫藤掰成几段,偷偷安置在了门窗入口处。这些藤已撒过妩玫花瓣干磨成的粉,普通人一脚踩上便会刺藤绕踝,痛如蜂蛰。就这样,唐朱玲相当于封锁了整个屋子,接下来只需静等楚麟喝醉便是。
花女木术若用在合适的地方,比武功可怕许多倍,这也是李进答应让唐朱玲这个女子参与办案的理由之二。
种花虽雅,却也是体力活,唐朱玲当花女劳作十年,体态不似一般仕女那般纤弱,一举一动反而有种带劲儿的干脆。楚麟看着她在屋子里乱转,一时竟有些愣了。等唐朱玲回头见楚麟直勾勾的目光,顿时鼓着腮帮生气起来。这气生得不是没有道理,谁见过一只公兔子对母狮子色眯眯瞧的?
“真是酒壮怂人胆,就凭他还想占我便宜么?当初才撒了点痒粉你就跪地求饶,现在本姑娘准备齐全,收拾你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大咧咧地坐回楚麟对面,唐朱玲连称呼错了都没有在意,开口便问:“喂,楚麟,你盯着我看干什么什么?”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花香醉人,楚麟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半句实话:“我是觉得……卿本佳人,奈何从……”
“奈何什么?”奈何唐朱玲没让他说完:“别……别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整天甩书袋子。我告诉你……今晚应该是本姑凉……问你才对。”
心事吐了一半的楚麟只能傻眼:“哎?她怎么舌头都大了,这才几杯啊?”
他转身将喜烛挑亮了些,回头再望她时,只见唐朱玲呼吸愈加粗重起来,呵出的酒气带着蜜糖般香甜。楚麟鼻子一动,顿时不知该向后退避还是该凑上前多嗅嗅;
一抬头,又见唐朱玲原本白皙的脸上已染红了一片,朱如重枣。他终究忍不住凑近一看,只见这片红的祸首是一颗颗小红点,从衣襟半遮的脖颈一直蔓延至鼻翼两侧,多半是酒疹了。楚麟不太与人饮,本以为酒疹会和麻子一般恶心,可见了唐朱玲发起疹子的肌肤,楚麟心中毫无一丝嫌弃之意,反而很想多看几眼这片红疹;
待他看到唐朱玲额头时,只见她那双醉眼已半遮半开,偶尔能瞥见的明眸中,闪动着连水雾都无法形容的流光溢彩。
“残月华晻暧,远水响玲珑。尔时无了梦,兹宵方未穷。”楚麟下意识地悠然轻吟起来:“呵气如蜜、玉染朱丹、眸映星玲。唐朱玲……你可真是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实在不该和那些阴谋诡计有关联……”
“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玉’?于老爷家的玉……是不是?你把它……藏哪儿了?”
楚麟原本是借着酒劲吐露心声,那干哑嗓门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更别说听清唐朱玲的嘟囔了,他侧过头拿耳朵凑近她唇边想再听一遍,可忽然就感觉脸颊被什么软物撞触了一下。
那感觉如棉似绸,却又有太多道不明的新奇在里头。楚麟还没敢去猜那软乎物是何许,就听对面“扑通”一声响,竟是唐朱玲的额头重重磕在了案几上。
“唐……娘子?娘子你醉了?”
楚麟壮着胆子戳了戳唐朱玲的酒窝,指尖如入云端,和刚才脸颊上的触感几分神似。新娘子只是伏桌不动,似乎真的醉了过去。这下楚麟可更摸不着头脑了,不管唐朱玲强嫁入他家是何用意,先灌醉自己总说不过去吧?
“这戏文不按常理写啊?”眨巴了几下醉眼,楚麟想着总不能让人姑娘就趴桌子过夜,便起身去推她:“娘子醒醒,好歹上了床再睡。”
刚想凑到她耳边唤几声,一弯腰就有股晕劲儿直冲上头,楚麟这才想起自己也喝了不少。看着睡死的新娘,又看了看外头天色,楚麟终究打消了叫唤大吉等人的念头。他用力揉了揉眼侧睛明穴,书上写过这样能让人醒点酒。
楚麟太需要清醒了,因为他此刻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比如……自己的臂力,唐朱玲的体重,还有案几到床的距离等等。
一把扯下喜袍,只剩素白小衣的楚麟顿时觉得动作利落了许多。他赶忙卷起袖子,绕到唐朱玲背后,一狠心将这散发香甜气的人“钳”了起来,寸寸地往床铺移去。人在屏住呼吸的时候是很难产生绮念的,或者说,就算起了什么念头,自己也很难警觉。唐朱玲躺好后,喘着粗气的楚麟这才意识到,他那双完成任务的手还贴在人家腰肩流连忘返。
“还指摘别人心地不纯……你自己也是个俗人啊。”带着一丝自责和留恋,楚麟讪讪收回手。
自从十四岁时见过那一幕后,楚麟便再也没与女子接触过。别的富家子弟十五便有了填房丫头,楚麟一直长到十八,堪到方才一刻才算真正触碰了女子的身体,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对得起洞房了。
叹出一口酒气,楚麟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却是一滑。他蹲下身眯眼一看,是踩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什么东西?怎会掉在这里?难道是大吉备着的解酒药?这小子真是多此一举。”
楚麟的脑子现在和他那双眼一般迷离,实在懒得再多想,拈起瓶塞往外一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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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朱玲是被鸟鸣吵醒的,尽管麒麟阁主人不喜欢花,但整个花陵都四季常香,不到日出全城便鸟鸣不止。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唐朱玲摇动着一颗昏沉的脑袋,勉强找回了一丝记忆。
“我这是……怎么了?我睡着了?怎么回事啊?本姑娘明明用了花仙醉……”
正想伸手揉一揉发涨的额头,唐朱玲却忽然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她的右手动不了了,甚至感觉不到了。
“不会吧?难道夜盗看破了本姑娘的身份,下药把我迷昏,还把我的手给砍了……”
联想到自己血淋淋断臂的一幕,唐朱玲吓得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比想象中更“可怕”的景象:花烛已尽,红罗未散,贴满喜字的床帐里,自己好好地躺在一床被子上,身上压着一个脱得只剩内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