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儿跟满囤打过招呼,就蹲到离河不远的土坡上,手里捏着片残瓦块当工具,飞快地在松软的泥土里刨出一个坑来。然而这还不算完,他还在不断地将坑加深。
满囤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干脆坐在一边儿,看他忙活。
很快,他就发现,铁蛋儿在挖的还不是一般的泥坑,而是一个泥洞。眼下已经挖到小臂深,却还没停手。直到几乎埋进快半个胳膊,才又转而在底部拓宽。看来这个洞挖成以后基本上就是口小肚大的样子。这种挖法看起来还很有讲究。
铁蛋儿显然是干惯了刨坑的活儿,一挖一刨带着节奏,动作虽然显得有些笨拙,但整个流程却非常熟悉。
冬子这会儿也没闲着,远远的拿树叶子盛了上游的净水拿给他喝。满囤坐在树底下歇着腿儿,喝着甘凉的河水,吹着清凉的小风,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满囤哥,满囤哥,我听说你带着冬子哥去抓了一晚上青蛙。”有几个小孩子头碰头地蹲在他附近,学着铁蛋儿的样子,不停地用黑乎乎的小手掏挖泥土,不时好奇地跟他打听。
满囤微微一笑:
“嗯,晚上那会儿青蛙好逮。”
“满囤哥你真厉害,你逮的青蛙个头真大。”
“就是就是,俺们逮的青蛙都没这么肥的腿儿。”
“回来也带着俺们吧……”
满囤还没说话,小四就抢着上前,给他们泼凉水:
“俺娘不让去抓咧,再去就要把俺哥直接送到镇子上,不让他在家过夏天……”
“怎么,这么快就想去镇子上找夏鸣了?”柱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河边,听着小四的嚷嚷,便径直走了过来。
“哟,满囤兄弟也是个有办法的,抓的青蛙还不老少呢。”柱子说着,往地上丢了一个破麻袋,里面想来就是麻雀了,隔着口袋还能看到里面的麻雀不断地跳来跳去。
“给,你们几个,拿到边儿上去开膛弄净了。”柱子随手指派着河边儿的小孩,“你,你们俩儿,去,往我家的地里跑一趟。”
被点名的小孩儿争先恐后地冲着村边儿的地里跑去。
于是河边儿这儿很快就只剩下满囤跟柱子他们几个。柱子随意地坐到满囤边上,手上不紧不慢地削着树枝儿,削好一支,就拿来穿一串青蛙腿儿。
满囤自打穿越到这穷山沟里,基本上是两眼一摸黑,啥也不清楚,本想着借着机会套套柱子的话,了解一下镇上那边儿的情况,可柱子这么一穿肉串儿,立刻叫他全部的心思都飘到了烧烤上来。
柱子穿上一串蛙腿儿,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擦燃一根火柴,烤肉肠,烤鸡翅,烤玉米和烤猪肉的幻影接踵而来,在他眼前使劲打转,叫他肚子里的馋虫一起造反。
这一刻,满囤只嫌柱子动作太慢,恨不能自己抢过来嗖嗖地穿好,啪啪地烤香,然后塞进嘴里大嚼一番。
好在这段煎熬的时间并不算长。铁蛋儿把神秘灶洞刨好以后,从他哥那儿要了火柴,开始生火。大量的浓烟从坑里冒了出来,附近的小孩儿都躲得远远的,没躲开的就给熏得呛咳不停。
浓烟正好罩到树底下,把满囤也熏得够呛,他才不得不遗憾地离开不怕烟熏的小火柴,重新换了个地方。
浓烟过后,火堆渐渐烧了起来。火舌从洞底窜出,不断舔着窄窄的洞口。早有小孩儿跑过来,拿干净的河石堆在洞口上头,垒出一个小小的石塔。
等到柴火真正烧旺以后,桔红火苗从石塔缝里窜出老高。一伙小孩儿们就兴高采烈地拿着蛙肉串,蹲在边儿上烧烤。
小孩儿们翻烤着青蛙串,在一边儿叽叽喳喳地聊天。
像柱子跟满囤这样的大孩子,平日里不屑带他们一起玩儿,所以小不点儿们在两人面前拼命地装成大人模样,学着大人们平常聊天儿的口气,大声嚷嚷着他们听来的话——谁家地儿种得好,谁家菜长得旺,谁家媳妇儿最凶最丑。
大人们平日里乘凉时闲扯的嘴碎话,小孩儿们学得有模有样。配上一张张天真的小脸,又滑稽又可爱。
后来就随意了。
话题很快就变成哪哪哪有甜瓜,你明天来不来。
明天谁谁谁去粘知了,你去不去。
不大会儿功夫,烤蛙肉的香气就飘散开来,于是闲话都渐渐停止了。小孩儿们翻着手上的肉串,不时地吸溜口水。从挖出来的洞底,也开始逸出闷土豆的焦香。
柱子看了看烧得发白的石头,冲铁蛋儿点点头,说道:“可以了。”
他弟弟直起身,一脚踢散了小石头塔,麻利地把往坑里丢了两捧土,把剩下的柴禾压灭,又冲着远处玩儿水的孩子们大喊:“烧好了,都过来吧——”
边儿上立刻有小孩儿帮忙把坑里闷着的一大包地瓜跟麻雀扒了出来。
柱子在一边儿捡了根树棍儿,把散开的石头又拨到一起,上头搁着新摘的嫩豆角,跟石头挨着的地方滋滋地冒着白烟。
满囤立刻闻到了夹裹在焦香里的嫩豆角特有的诱人味道,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小孩儿们一哄而上,然后抓着各自那份儿,沿着河边儿的大青石坐成一排。
柱子拿了几串青蛙腿,给满囤递过来一只小麻雀。
满囤正好啃完一只烤土豆,吃得嘴角两边儿全是黑灰,抬头一看,其它小孩儿脸上也全都跟花狸猫一样长长短短全是黑道道。
接了柱子递过来的麻雀,两人就很自然地蹲到一处。
满囤仔细地啃着麻雀。这帮孩子是野地里玩儿惯了的,麻雀做得像模像样,身上去了毛抹了盐巴,肚子里塞了葱,芦苇叶儿包着,味道一点儿也不差。
一边儿吃,两人就一边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满囤尽管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但吐出的话却是另一个意思:
“要我说,抓青蛙也没啥意思,指头尖大点儿肉,啃再多也没劲儿。要说好吃的,镇上的烧鸡那真是不错,吃着才叫一个过瘾。”
说着故意做出一脸向往的表情。
其实这全是胡说,他哪知道荣岗镇是在东还是在西。
柱子点点头,继续啃手里的叉串儿,低头思索道:
“你说的是三岔口子往西那一家吧。他家做的烧鸡,透骨的香,连鸡爪子都比别家的好吃。”话是这么说的,其实柱子也不过是在那家买过几回鸡爪子。
“可俺今年要上学,家里又得多交一份粮,现在想吃个鸡爪子都难。”满囤故意叹气。
“那可不是,得要五分钱,才能买一个鸡爪子。”柱子在一边儿应着。
“我二哥倒是能在镇上做点儿小工。”满囤提了提他二哥。
“夏鸣他们几个在人民公社给人抄书,每天那点儿钱哪够好好吃顿鸡爪子的。”柱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小四在一边儿听着了,也叼着只麻雀挤过来插话:
“咱们要是也能抄书就好了,一天能吃着一个鸡爪子该多好啊。”显然,他也想吃鸡爪子。
满囤在心里称赞他弟,他弟问出了他正寻找机会问出的问题,这也正是他开这个孩子宴的目的。
柱子撇撇嘴,很是不屑:
“谁说挣钱就得抄书,你们要是跟着我混,怎么也比抄书强。”
小四本来跟着他哥听得热乎,一听柱子要拉他们入伙,又退缩了:
“俺娘不让俺们闯祸。”
柱子点点头,不再继续往下深说。
满囤就有点儿泄气,这眼看要问出来了,哪成想柱子也是个嘴严的。
柱子看了满囤一眼,对着河面的方向,状似不经意道:
“明天这个时候,自个过来。”
然后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草丛子里一丢,走了。
满囤在心底一番计较,也没再说什么。
小四捏着最后一条烤豆角,一边跟个兔子似的嚼吧嚼吧,一边跟他哥问问题:
“哥,他们家烧鸡有多好吃?”
“有过年咱家的烧鸡好吃没?”
“有咱弟害病那年龚大厨送来的鸡好吃没?”
满囤听了孩子们的谈天,已经知道冬子口中这位龚大厨有点儿了不得——
他原是镇长家隔壁小食堂里的厨子,因为儿子跟镇长家小孩儿打架,被打掉一颗门牙,他一时气不过,上门把镇长家孩子打了,因此得罪镇长,只能回家种地。
而且,龚大厨家住的也不远,就离他们家半里地。
“镇上的烧鸡当然天下第一好吃,冬子你好好听哥的,将来哥把烧鸡买回来,鸡大腿先给你吃!”
满囤望着柱子离开的方向,站起了身。此时他心意已决,对未来更是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