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1 / 1)

不知不觉间,冬天悄然来临。

日本的冬日总是那么寒冷,淡灰色的云彩遮住了湛蓝的天空,层层叠叠,从这座城市蔓延到下一座城市。厚重的云朵像是被天神撒向世间的一块横跨天际的巨大幕布,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这块灰色的幕布之下,上演着一场场悲欢离合。

刺骨的寒风卷着细小的雪花四处纷飞,吹到脸上就像是刀子挂着那样疼。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着,把自己的脸藏进各色的围巾或大衣的领子里。车站中的客人们有的捧着一杯热饮小口小口地喝着;有的正朝着自己的手心哈着气,用力搓着手;有的抱紧了手臂,时不时在地上跺跺脚。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他们希望能通过这样的动作让自己冻僵的身体稍微暖和些。

人们焦躁地看着列车的时刻表,下一趟列车还有十多分钟才会到站。大概是天气寒冷,再加上列车晚点,车站里的空调又突然坏掉的缘故,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满和不耐烦的神色。

几个孩子在月台上哈着白气,四处奔跑着,雪球从他们身后飞来砸在他们身上,他们嬉笑着从地上捡起堆积起来的新雪,揉成团,不甘示弱地朝后面扔去。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从月台的一边传来,消失在另一边。

车站的入口处,一名年轻男子正慢步走来。在寒冷的冬日,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戴上了暖和的手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而这名男子的穿着却与周围的人截然不同,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棕色的休闲裤,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没有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他行走在冬季的雪地上,却像是行走在夏日的午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

他看起来最多二十来岁,身材修长,肌肤白皙,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他手中提着一个朴素的小提琴盒,周围的人们心情焦躁地等待着列车的到来,他却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悠闲,步伐优雅从容,看不出半点心急的样子。

在车站的中央,他停住了脚步,将琴盒放到身前的空地上,把小提琴从里面拿出来。小提琴被他架到了肩膀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认真地为它调弦。他的动作娴熟而流畅,仿佛将这样的工作重复过无数遍。

调好弦,他挺直了腰杆,对着前方的人群微微鞠躬。霎时间,整个月台仿佛变成了金碧辉煌的维也纳音乐厅,某种无法形容的气场在此刻蔓延开来。

男子将琴弓放到琴身上,用灵巧的手指弹奏起了小提琴。动听的音乐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在人们耳边徘徊,悠扬的曲调溢满了整个空间。乐声回响在月台上,男子从容地舞动着手指,将这美妙的乐章演奏出动人的光彩。

但是,没有人为他的乐声鼓掌,也没有人愿意朝他的琴盒里扔出半枚钱币。

在这个快节奏的国家里,每个城市都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不管是重要核心零件还是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钉,他们都被机器约束着,每时每刻,永不停歇地高速运转。

他们太忙了,忙着回家、忙着吃饭、忙着工作、忙着和漂亮的女孩约会,生活里总是有太多的琐事需要去做。

在这样的城市中,每天都有街头卖艺的人在四处游荡,列车站、地下通道或是人流密集的广场。而忙碌的人们谁又会有这个时间和精力驻足去听一首自己并不熟悉的曲子呢?一曲终了,男子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笑容有些发苦。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又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虽然自己的表演无人问津,但他并没有就此气馁,反倒是打起精神,再次弯腰行了个礼,开始弹奏起第二首曲子。

轻快动听的乐声在车站中响起,男子微微垂下眼帘,像是沉浸在了那个由音乐构建出来的世界里,他将自己全部的思绪、情感、精力,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这首欢快的乐曲中。他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舞,奏响了天籁般的琴音,乐声仿佛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引来了久别的阳光。一些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聆听着这令他们身心愉悦的乐曲。

一曲终了,有人回过了神,好奇地朝男子所在的方向张望,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弹出了如此美妙的乐章。

一个带着灰色帽子,裹着厚厚棉袄的少女惊讶地看着刚刚演奏完毕的男子,小声说:“好好听,没想到小提琴也能演奏出这么优美的音乐。”

一名中年人有些惋惜地道:“弹的这么好,不去艺术学院反而来这里卖艺,实在是太可惜了。”

“叮”的一声轻响,少女身旁的年轻人随手朝着琴里扔了几枚硬币,搂着少女的手臂说:“天太冷了,列车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我们先去买点什么东西吃吧。”

少女点点头,和年轻人一起离去。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前仍旧空无一人,只有琴盒中躺着的几枚硬币和小额纸钞证明着他刚才的音乐吸引到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事实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吗?

男子在心里不甘地想。

天空在这时下起了小雪,六角形的雪花从天上稀稀落落地坠入人间,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将雪花吹散,发出阵阵刺耳的呼啸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深吸一口气,男子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再次将琴弓搭到琴弦上,开始演奏起第三首乐曲。

激昂的乐声带着振奋人心的旋律降临,时而急促时而悠缓,男子的手指在弦上飞速跳跃着,复杂的指法他施展起来似乎毫不费力,反倒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感。琴音跌宕起伏,急促与优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独特动听的乐声仿佛清晨稀薄而庞大的雾气,充斥在整个车站之中。

有人聚拢到了男子身边,他们将他一圈圈地围起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墙,零碎的硬币和纸币被人们纷纷投到躺在地上的琴盒里,钱币越来越多,面额也越来越大。周围不断有人聚集过来,聆听着这扣人心弦的乐曲。

男子不断地演奏着重复的乐章,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音乐仿佛在这一刻化为永恒。

广播中甜美的女声在这时宣布了列车即将进站的消息,人们突然间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彩。原本已经成功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掠夺而去的乐声,从此刻开始再也不能对他们的心绪产生半分影响。他们将手中的纸币最后一次投到黑色的琴盒里,然后纷纷转身离开,朝着列车停靠的方向赶去。

他们身后,拼命演奏着小提琴的男子再次变得孤寂无依,孤独的身影在漫天的雪花中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单薄感。

人群走光了,没有人注意到演奏小提琴的那个人眼中闪过的那抹难以言说的绝望,因为他将帽檐压得太低了,低得遮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男子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在他身后的楼梯上,一个女孩慢慢地从上面走了下来。

天气很冷,女孩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肩上披着毛茸茸的狐狸皮外套,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羊皮小靴。虽然已经围上了厚厚的围巾,戴上了保暖效果极好的真皮手套,但她苍白的脸颊还是被冻得通红。

在听到音乐时,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男子,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是《爱的罗曼史》吗?没想到竟然还有小提琴版的。”

男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又急忙稳住心神继续演奏,他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拼尽全力将乐章演奏到最好。

《爱的罗曼史》是一首以西班牙传统民谣为主旋律的乐曲,影片《被禁止的游戏》上映以后,《爱的罗曼史》广为流传,并成为所有知名吉他演奏家的保留曲目;乐曲优美纯朴的旋律与清澈的分解和弦完全溶为一体,充满温柔和浪漫的气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吉他曲中的一首不朽名作。

由小提琴来演奏,相较吉他而言更加优雅动人,经过男子自己的改编,这首乐曲显得十分华丽,也比原先的版本更为精彩。

广播里响起了列车即将出站的提示音,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她连忙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钱包,在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车票之后,她将那个精致的黑色皮质钱包整个的放到了男子的琴盒里,然后匆匆忙忙地朝已经准备关闭车门的列车跑去。

男子的乐声在此时戛然而止,他随手将小提琴放入琴盒里,一把拎起琴盒,朝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追去。

女孩已经进了闸口,男子连车票都来不及检,他一只手撑着票台,身体灵活地朝上一跃,轻而易举地跳了进去。不顾工作人员在后面发疯似的大吼,他快步向前赶去,以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在列车的车门关闭的前一瞬间冲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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