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浅歌环顾四周,茅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其它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不禁唏嘘道:“你拜入朝真宫,就住这地方?”
恒落星道:“是啊,我刚来的时候就住这里,后来才换到其他地方。”
“朝真宫就这么小气,连个像样的屋子都不给你?”鱼浅歌抱怨不断。
“至少比我老家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好多了。”恒落星微微一笑,“我是个乡间穷小子,人家能收留我作外门弟子,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小小茅屋里,二十多年前的恒落星从床上坐起,刚从梦中醒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衫,胳膊上、腿上还到处是瘀伤。
走出茅屋,周围一片茅草,抬眼看前面的山坡,是重重叠叠的屋宇楼阁,那里才是朝真宫真正之所在,他所住的茅屋,是在后山腰临时搭建的。
“后来,因为我进步很快,得到几位师长的重视,才被允许住到宫里去。”恒落星道,“不过,我不太习惯那里的生活,所以常常会回来。当我入魔的时候,这里还是最好的庇护所。”
山坡上,有人自朝真宫飞奔而来,远远地高喊着恒落星的名字。到了面前,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当年”的恒落星道:“善魁,你又来当说客了?”
原来此人便是乾善魁。他面容黝黑,但笑起来有些憨厚质朴。
乾善魁道:“落星,你误会我了。我已经想过了,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强你。那天跟你吵架,是我不对。”
鱼浅歌有些好奇,问道:“你们吵什么架?”
“现今”的恒落星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会儿在朝真宫,有个叫乾维申的道师,气焰很嚣张,尤其看不起外门弟子。恒落星性格耿直,不肯对他俯首帖耳,就被修理了很多次。而乾善魁则认为应该屈从他,这样才能保得安宁。
就在前几天,乾善魁以恒落星的名义,暗地里讨好乾维申,被恒落星知晓了,结果二人大吵了一架。
恒落星骂他奴颜婢膝狗腿子,乾善魁骂他故作清高大蠢货,二人互不相让,闹得不欢而散。
“当年”的恒落星道:“是我太冲动了,其实你也是为了我好。”
乾善魁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矫情了。你跟我回去吧。”
“不,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
恒落星住回这里,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预料到自己又将入魔失控了,只是不好明说。“我……我想静静。”
“你是担心维申道师又找你麻烦?放心,以后不会了。”乾善魁道。
“你又给了他什么好处?”
“哪能呢,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的。你猜我用了什么方法?”乾善魁故作神秘的一笑。
恒落星当然猜不出来,不过乾善魁也没耐心卖关子,马上就说道:“我去找乾维丑道宗,让他出面,狠狠警告了维申道师。相信维申道师以后再也不敢嚣张了。”
乾维丑和乾维申是同辈,但实力超出一大截,在当时已经是道宗级。二十多年后,他已经是道祖级了,平辈中仅次于当今掌门乾维子。
“道宗大人怎么会听你的?”恒落星颇感意外。
“这个嘛……”乾善魁目光游移,“我……我就说你天赋过人,应该得到好好的栽培。”
“是吗?”恒落星有些将信将疑。确实,自己来到朝真宫,头几年还默默无闻,近来暂露头角,是有不少人夸赞自己,但仅限于道师层面,什么时候道宗以上的高手,也知道我了?
在他心目中,道宗高高在上,是自己永难企及的存在!
“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相信我就是了。”乾善魁猛拍胸膛。
恒落星想着怎么打发他,忽然右手猛地抖动起来。他情知不妙,忙将右手藏到背后,并用左手去推乾善魁。“别说了,你快走开!”
乾善魁见他突然态度大变,以为他还纠结着那天吵架的事,“别赶我走啊,我都跟你道歉了!”
“快走!”恒落星厉声喝道。
恒落星知道再拖下去,自己就控制不住了,于是一掌击向乾善魁,将他远远地震开,然后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回到屋中,他从床底拉出一根精钢铁链,将自己的身体牢牢锁住。外面乾善魁咚咚咚地敲门,喊道:“恒落星,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给我滚!”恒落星嘶吼道。
过了片刻,外面的敲门声消失了。其实恒落星并不能确定乾善魁是否走了,因为此时的他,已彻底陷入癫狂之中,不仅听得朦胧,而且看得模糊。
他只感到外面天旋地转!
他只感到体内有一阵阵狂暴的力量,似乎正破茧而出!这股力量极为霸道,好像要强占自己的意识!
他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但他自己听不见!他像蛇一样扭曲,但他完全感觉不到。
他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了,但铁链是连着地面的,牢牢地拽住了他。最后,他一声大吼,双手奋力一撑,将整条铁链都扯断了!
这一下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瘫软下来,死人般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知觉,一动不动!
等到他感到地面的冰冷,开始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一个死人!
乾善魁!
恒落星惊呆了,乾善魁怎会死在这里?难道他没有离开,反而闯进屋来,却被自己无意间杀死了?
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
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有一群人冲进了茅屋。这些人看上去都很有身份,但恒落星大多不认识,只认得一个乾维申。
“大胆恒落星,你竟敢残害同门!”乾维丑喝道。
恒落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出现,但面对指控,他根本无法辩解。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认为,乾善魁就是自己杀死的。
虽然是错手,但误杀也是杀!
“恒落星,我听说你跟乾善魁关系不错。你为什么要杀他?”有人这么问道。
他也无法回答。
乾维丑哼道:“什么关系好,那都是表面。那天他跟善魁大吵了一架,就差动手了,很多人都看到了。”
“不会吧,平时他也挺老实的。”
“维丑师兄,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个恒落星,一向喜怒无常,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乾维申道。
原来那人便是乾维丑。
另外还有一位老者,进屋来始终一言不发,神态极为威严。乾维申问道:“掌门师伯,你看怎么处置恒落星?”
原来他就是掌门!这可是恒落星第一次看见朝真宫掌门。
朝真宫掌门脸有愠色,淡淡道:“同门相残,天理难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多言。”
乾维丑道:“恒落星,你杀了同门,依照门规,我们要将你逐出师门。你可有怨言?”
恒落星摇了摇头。
“很好!不过,先祖仁慈,还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从今往后,你再不许以朝真宫弟子自居;遇到朝真宫弟子,也务必回避,否则任何朝真宫人,都可将你击杀!”乾维丑道。
恒落星点了点头,说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绝无半句怨言。只是,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弟子想亲手葬了善魁师兄。”
乾维丑与其他人交换了眼神,最后略一点头。恒落星抱起乾善魁,走出茅屋,走下朝真宫所在山峰,翻过一座座山岭,最后到了一座山崖上。
正是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
从记忆世界回来,鱼浅歌叹道:“虽然是你杀了乾善魁,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说他太不走运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释怀?”
漠飞扬沉默不语,他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其实,谁都没看到恒落星杀人,因为他们是透过恒落星的眼睛去看的,而当时的恒落星,已处于癫狂迷乱状态,根本看不清外界。
也就是说,他们没看到杀人,也没看到“没杀人”!
他们只看到了乾善魁的尸体……
等等……漠飞扬忽然目光一闪。刚才有个细节,自己一直没多想……
“两位前辈,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乾善魁手中紧紧抓着一样东西?”漠飞扬问道。
乾善魁手中的东西?恒落星想起来了,在安葬他的时候,他的右手的确抓着什么。
“一块树皮!”鱼浅歌也几乎同时想到了。
“不错,上面还有一点血迹!”漠飞扬道,“乾善魁为何要扒下那块树皮?”
“会不会是临死的时候,因为挣扎,就顺手抓了下来?”鱼浅歌道。
“在哪抓的?”漠飞扬笑问。
“在……”鱼浅歌忽然闭上了嘴巴。
“照常理推算来,应该是恒前辈将自己关入屋子后,乾善魁因为好奇,没有离开,反而闯进屋子,结果被恒前辈误杀了。”漠飞扬道,“这样的话,他就是在屋里死的。可屋里哪来的树?事实上,就是茅屋周边,也没有那样的大树。”
鱼浅歌恍然大悟,大声道:“你是说,乾善魁并非死于屋里?但是很显然,恒兄虽然入魔了,但绝没有离开过茅屋,因为那根铁链一直拴着他!”
恒落星呼吸急促,紧张得浑身颤抖了起来。难道杀死乾善魁的,不是自己?自己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罪孽,都是替人背了黑锅?
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