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一座山坡上,方小年和付盈月迎风而立,头顶蓝天白云,阳光明媚,脚下青草与衣袂发丝一同微晃,远处的一座城郭尽收眼底。
“终于走出深山老林了!”
方小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气,仿佛这样就能闻到城郭的烟火气。方小年喜欢热闹,然这几日山中行路,昼夜寂静,见的不是山就是水,实在无趣,有时反而会希望蹦出几个山匪解解闷,可惜一个都没碰着。
方小年拿出一幅地图,捧近付盈月面前,指指地图,又指指远处城郭,道:“姐,那便是松原城了,我们已经出了青杨县地界,进入安义县地辖了。”
中土天下分为九州,州下依次设有郡府县,二人所在为最东面的东茂州,地势纵狭,宛如一堵抵御东海的堤坝。东茂州有十八郡,每郡约有三十六府,平旺镇只是高襄郡宁远府下,青杨县地界的一座山坳小镇,至于平旺镇外的梅雁村,那就更属于无人问津的边角地带,这也是付经年选此村隐居的原因。
方小年收起地图,道:“这两日吃的不是野兔就是野鸡,太腻了,我提议马上入城找个酒楼,吃点素的清清肠胃,姐你觉得呢?”
付盈月手握空拳,往嘴倒了倒,一副看穿方小年的表情,方小年拿出酒壶,晃了晃,已然空壶,摸了摸自己的头,尴尬笑道:“还是姐了解我,已经两天没喝酒了,在山中时,我一直说希望来两个山匪抢我们,其实也是希望能逮到人要点酒喝。”
付盈月薄唇轻启,用口型说了‘小酒鬼’三个字,眼中却满是疼爱宠溺,方小年摸摸自己后脑勺,笑道:“都怪老付,小时候越不让我喝,我就越要喝,结果喝上瘾了。”
他又摊手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像我这般玉树临风的英雄少年,若不喝酒,岂不是少了大半风采神韵?”
付盈月浅笑点头。
……
下山后,姐弟二人很快来到松原城前,抬头仰望,城墙高耸,雉堞起伏,‘松原城’三个大字高高挂起,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出城门。
进入城中,眼前一片开阔,一条通衢大道遥遥无尽,路上车马如潮,两边楼宇林立,尽显繁华气象。
方小年找了间酒楼,坐在二楼靠街的位子,看到街上许多百姓都在往城东赶去,其中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方小年问向擦桌的小二:“小二兄弟,这是怎么了?”
“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小二抹桌画圆,笑道:“今儿个呀,是徐家每月一次的行善布施日,他们都赶着去领粮食呢。”
“大善之家啊这是。”方小年感慨道。
“那可不。”小二将抹布甩挂在肩,帮方小年和付盈月倒了杯茶,与有荣焉倒道:“徐家老爷徐世慈,可是咱松原城的首善,大伙都说他是菩萨转世,故又会称他为徐菩萨。他呀,慈悲心肠,乐善好施,无论丰年还是灾年,每月都会开仓赠粮,不知帮了多少百姓。”
小二竖起大拇指,继续道:“不止如此,无论谁家有困难急事,徐老爷都会施以援手,出钱出力。我们松原城有徐菩萨在呀,可真是咱老百姓天大的福气!”
方小年拿起茶杯饮了口,对付盈月笑道:“我平生也最爱做善事,和这徐大善人也算同道中人了,是吧,姐。”
一旁小二笑道:“是是是,当然是,小的早就看出来了,不止公子您,您和这位姑娘呀,都是人美心善的主,都是这个!”
小二竖起两根大拇指,方小年哈哈笑道:“说得好!当赏!”
方小年拿出一锭银子,重重按在桌上,小二眼疾手快,一把抓起,塞入袖中,点头笑道:“谢谢公子赏赐!”
方小年摆手笑道:“快去上酒菜吧。”
“得嘞,二位稍等,酒菜马上到!”
小二吆喝一声后退去,酒菜很快上桌,方小年酒足饭饱后,又灌满酒壶,和付盈月离开酒楼,来到城东徐家门前看热闹。
徐宅碧瓦朱墙,斗拱飞檐,两只威严的石狮前,摆着几张圆桌,上面放有几大箩筐的粮食。
一条长龙有序排着,队伍中有普通百姓,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家丁们引导下,陆续上前领取粮食。每个人领取完后都会对着站在台阶上的一名男子行礼拜谢。
男子花甲之年,锦衣绅帽,体型微胖,慈眉善目,不时点头微笑,招手示意,给人感觉温暖亲切,正是松原城方圆百里的首善徐世慈。
就在这时,场面发生一点状况,一名乞丐领完粮食后,偷偷跟上另一名先他领完的乞丐,趁其不备,抢了对方手里的一袋包子,折身奔逃,方向正是方小年和付盈月所立之处。
就在抢东西的乞丐经过方小年身边时,方小年伸腿一绊,那人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方小年捡起包子,拍了拍灰,走到被抢的那个乞丐身边,递还给对方。
对方抬头看了方小年一眼,接触到其眼神的瞬间,方小年顿时一愣。
这个乞丐眼中,没有被抢的愤怒,也无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没有被人帮助的感绪波澜,给人感觉就像一个历经万年沧桑之后的老人,古井无波,平静从容。
他身形瘦弱,脸上脏到看不清面容,的确很像一个乞丐,可这种眼神,绝非一个乞丐能有,方小年断定,此人绝对不简单。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方小年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摔倒的乞丐恼羞成怒,叫嚷着冲向方小年,却被徐家的家丁阻拦驱赶。
方小年感觉手上一空,猛一回头,发现手上包子已经不见,而那个眼神奇怪的乞丐也一并消失,方小年一惊,望向四周,对方已然无踪无影。
付盈月走到方小年身边,眼神询问,方小年问道:“姐,有没有看到那乞丐是怎么走的?”
付盈月摇摇头,刚才她和所有人一样,注意力都在家丁和抢东西乞丐那边,根本没有注意那人。
方小年皱了皱眉,只觉实在奇怪,和付盈月快步离开徐府,追寻那乞丐的身影。
可惜几乎找遍松原城,方小年也没找到那个古怪的乞丐,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而之后方小年还去问了那个抢包子的乞丐,打探那人下落,可那乞丐却说对方是新来的,以前从没见过,他这才会觉得对方好欺负,去抢他包子。
方小年最终只能压下心中好奇,和付盈月在松原城住了一宿后,第二天继续上路。
……
中午时分,二人正走在城南外的一片树林间时,方小年忽然眼神一凛,余光瞥向后方。
一抹寒芒从后飞来,刺向方小年后背。
付盈月旋身一挑脚尖,一块石子疾射而去,击飞那抹寒芒,哐当落在远处,竟是一把匕首。
一道黑影从侧方窜出,手中长剑和身躯笔直一线,直刺方小年的脖颈。眼看寒光凛凛的剑尖就要刺中方小年,付盈月并指一划,一道雪亮白光瞬间切过对方握剑的手臂。
一声惨叫声中,一截断臂坠落在方小年近前,握着剑的五指微微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而刺杀方小年那人,则按住断臂处碗口大的伤疤,鲜血从指尖汨汨涌出,他看着地上的断臂,双眼通红,惨叫痛嚎。
此人一袭黑衣,身形高瘦,阴鸷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显得更加狰狞,他当机立断,不再纠缠,捡起地上断臂后转身便逃。
付盈月抬手,隔空虚虚一抓,那人身形便向着付盈月倒飞而来,她随手一甩,又将对方重重掼在地上,摔得他骨骼尽碎,动弹不得。
“好一个炼气三层,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方小年走近此人,俯瞰问道。
对方瘫软在地上,带着恨怒看了方小年一眼后,腮帮一绷,七窍流出一股黑血,头一歪,已然服毒而亡。
“究竟会是谁呢?”
方小年皱眉沉思,这一路行来,他都没有与人结下仇怨,唯一解释,便是此人乃专门杀人劫财的山泽野修,可山泽野修又怎会口衔毒药,一旦失败被擒,就果断自尽。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定是别人派来的,幕后必有黑手,可方小年实在想不到会是谁。
付盈月走到近前,眼神询问,方小年知道她问是不是昨日那个奇怪乞丐,方小年摇了摇头,他很确定此人不是昨天那个古怪乞丐,且此事应与那个乞丐无关。
自己帮乞丐拿回包子,没道理反过来来杀他吧?更何况若有拆迁凶手杀人的本事,又怎会去当乞丐?
方小年眉头很快舒展,既然没有头绪,那便不再多想。他蹲身捡起一根树枝,在男子尸体旁写了几个字后,起身拍了拍手,甚为满意。
姐弟二人继续南行,留下身后那些字。
此行向南颇无趣,欢迎再送我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