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从六岁起就在秦王宫。
她见过太多人的非正常死亡、也亲手造成过很多人的非正常死亡。所以她明白，只要她还在这个宫里一天，这种生活就永远不会终止，嬴政不是她要杀的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当她端着那碗汤药来到嬴政的塌前时，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她心里只是在想、只要她把这碗汤药灌到嬴政的嘴巴里，这里的一切就结束了。可就在她准备喂嬴政吃药的时候，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赵姬夫人。
春桃见此、连忙端着汤药跪下。她的双腿在颤抖，她抑制不住自己害怕的情绪。她低着头不敢看赵姬，只能把汤药举过头顶。
“你出去吧，我来喂公子吃药。”
“还、还是奴婢来吧，夫人您千金之驱，怎能做这些粗活。”
春桃的双手扔在颤抖，但是这次是因为兴奋。
如果这碗药是赵姬夫人亲手喂下的、那更不会有人怀疑药碗里有毒，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母亲会毒害自己的儿子。
“我说过了，我来喂。”
春桃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将汤药递在赵姬手里。然后、慢慢退出嬴政的卧房，快步离开了这里。
只是后来的事实并没有如春桃所料。赵姬并没有喂嬴政吃药。她将那碗汤药倒在了窗边的那盆兰花里。然后她就那么靠在窗边，远远地看着嬴政。
嬴政的的确确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可她宁愿他从来都未出生过。这是一个错误。
在赵姬年轻的时候，她曾经疯狂地爱慕过一个人，她甚至不在乎他已经有了妻子、她宁愿为他做妾。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吕不韦。
赵姬在吕不韦面前展现出她所有的美好，只为了留住他的目光。吕不韦也的确为她着迷，所以他们有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的她特别开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吕不韦，而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吕不韦也一样开心。
可是后来赵姬才知道。
吕不韦的开心与她的、不是同一种。
他让她为当时还在赵国当质子的嬴异人跳了一支舞。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支舞改变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命运。
包括那个孩子的。
那是个错误。
如果他从来都没有出生就好了，或者、他要是死在这场高热里就好了。
赵姬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嬴政，直到暮色四合，整个含光殿都点起了灯。临走之时，她似是听见嬴政在梦里低喃。
他在叫：“娘亲……娘亲……”
可赵姬始终没有回头。
太子子楚在含光殿等了赵姬许久。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是子楚对赵姬的喜爱似乎依旧如初。
赵姬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子楚对她这么好自己却依旧没有办法喜欢他，而那个人那样伤害她、却永远占据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她也曾试着恨吕不韦，可是她做不到，可能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于是她把对吕不韦的感情分成了两部分，爱的那一半留给了吕不韦，恨的那一半留给了她和吕不韦的孩子。
所以她恨嬴政。
她无时无刻不在恨嬴政。就好像她无时无刻不在爱着吕不韦。
赵姬又看到吕不韦了，他就站在子楚的背后。吕不韦的脸上带着浅笑，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十年前吕不韦让她为子楚跳舞的时候、他脸上就是这幅表情。
赵姬记得很清楚。
“五年前邯郸一别、夫人依旧美丽如初。”
不等赵姬走到子楚身边，吕不韦便挡住了赵姬的去路。赵姬有些诧异，因为吕不韦再有权势也不过是秦国的臣子，可子楚却是秦国的储君，而自己作为子楚的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被吕不韦拦住。
何况他们曾经还是那样的关系。
更让赵姬不理解的是、子楚居然对此完全默认。
不过也因为如此，赵姬有了直视吕不韦的机会。
此刻的赵姬正在上楼，吕不韦站在比她更高的台阶上、就挡在她的正前方。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使得吕不韦好像在拥抱赵姬，一晃神的功夫赵姬就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吕不韦的模样与他十年前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赵姬依旧记得初见吕不韦的那一眼。那时候的吕不韦骑在马上，从邯郸城的街头策马而过，他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俊朗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赵姬痴了，她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用眸光去刻画着吕不韦的眉眼。
星眸点漆、飞眉入鬓。
他吕不韦、也依旧俊朗如初。
“夫人可是去看望政儿了？”
子楚的声音将赵姬拉回现实。
赵姬瞟了吕不韦一眼，拎起裙摆绕过吕不韦、径直走到子楚的身边。
“妾身去探望过了。从昨日到现在、政儿一直没有醒，热也一直没有退。”
“夫人莫要担心，不韦府上恰好有一位食客医术了得，此人此次也与不韦一同前来。想必待他诊治过后，公子政定然能够安然无恙。”
吕不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沉稳而又镇定。赵姬没有回头，她可以想象吕不韦此时的表情——
一样也是如从前那般胜券在握。
“还是吕卿想的周到，快让吕卿的那位食客为政儿医治！”
相比于吕不韦的冷静，子楚倒是显得有些惊惶。他带着那个食客快步去往嬴政的卧房，留下赵姬和吕不韦两个落在身后。
赵姬并没有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她甚至未抬眼看吕不韦、就想从他身边走过。
但是吕不韦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夫人就一点没有想过吕郎吗？吕郎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夫人。”
“放开！”
赵姬压低了声音。他吕不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吕不韦却没有放开手，甚至愈发变本加厉。他将赵姬拽进怀里，让她整个人都倒在自己怀里。
“夫人、你身上真香。”
这个怀抱异常熟悉，赵姬甚至有点眷恋。可就在她沉醉其中的时候，吕不韦却突然放开了捉着她的手臂，然后退后几步，与她保持开相当的距离。
动作之快，赵姬还未有所反应。
等赵姬再抬眼看吕不韦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夫人怎么还不跟上？”
子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