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图府最好的馆子叫松鹤楼,平日里都是什么达官显贵富商地主们去的地方。寻常百姓人家,可能一辈子都狠不下心在这里吃一回饭。稍微富余一些的,咬咬牙狠狠心,下足了心思想装大瓣儿蒜,在这儿请回客出去能吹一年。
贵!太贵了!一盘菜一钱银子,一桌席能买下头牛来!
虎子看着墙上的菜牌直嘬牙花子,心想着当真是富人一顿饭,穷人饿三年。相较之下,赵善坤就对这里是熟得很。以前赵大佛爷在世的时候,身为赵家的大少爷,他可没少来这儿。
“蒸三宝、卤鸭舌、东坡肉、拆烩鸡,”落了座,赵善坤都不看菜牌,自顾自报了一通,又问,“师兄、月月姐,你们俩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咱得凑八个菜啊。”
赵月月从来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眼见着是慌了神:“你们别这样!这也太贵了……小老虎,你说说他,咱们、咱们到别家吃去吧。”
“没事,黄丫头你坐下,”虎子眼见赵月月都要哭出来了,赶紧拉着她坐下,“我有钱,这顿饭是我们哥俩请你,你安心吃。”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赵月月还是心虚,“我爹娘得熬多长时间地里的活,才能挣这么多钱呐?”
“这样吧,”虎子拍了拍赵月月的肩膀说,“就善坤刚才说的那四个菜,别的咱也不点了,不讲究八个碗齐全,反正四个菜也够咱们仨吃的了。”又是劝了好久,赵月月才落了座。
“两位小爷,大小姐,咱还要点喝的吗?”小二传了菜,又巴巴跑过来问。
“不用别的了,来壶茶就好。”虎子挥手把他赶了下去。
虎子其实挺想再尝尝酒是个什么滋味。他师父好饮酒,李林塘也好饮酒,他一直觉得这是个挺神奇的东西。在他想来付道人诓骗着喝下去的那个东西不算,那根本就不算是酒,而是害他的药。而今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尝尝,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可他以前又未曾喝过,定然是没有什么酒量,很可能一杯下去就晕乎乎,这是要误了事的。
虎子和赵善坤,名义上是陪着赵月月进城看事儿。而今赵月月的事情了,师兄弟俩的事情还没办。
刺杀安德烈!
小九过世,已经快两个月了。虎子和赵善坤一直忍着,装作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应当下山看事儿的时候,虎子也不含糊。
暗地里,虎子却又联系上了王金牙,让他帮忙看着城里头的俄国兵。其实他这么做风险挺大,王金牙这种人不可能讲什么江湖道义,监视着老毛子的动向,那不是有造反的意图吗?如果王金牙把他告到了官府衙门,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但是虎子量王金牙不敢——王金牙已经被他吓破了胆!
那天晚上虎子尾随着王金牙到了他的住处,用纸傀儡幻化出了厉鬼的模样,直接把那个王金牙吓得尿了裤子。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八辈都交代了个干净,对虎子是言听计从。
生而为人,总会有些敬畏的东西,自己越不理解的东西,就越是害怕。虎子制住了王金牙,也就多了好多的耳目。
也不知为什么,昌图府要饭的叫花子越来越多,丐帮的声势也是越来越大。好些都是从外地乡下来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倒春寒的时候,不知冻死了多少人,都一并丢到了坟岗子。
不过虎子不在意这些东西,王金牙手底下的叫花子越多越好!要是能把现在赵家大宅里的布防探听得一清二楚,那才叫好呢。
这顿饭吃得这么奢侈,小师兄弟俩实际上是有点给自己践行的意思。俩人事能不能成,多半也是会活不下来的。虽说老毛子的兵营在城外,城里头只有一小撮人,但这一小撮也是百来号,个个有枪的兵。
功夫再好,能挡住枪子儿?虎子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念想。此一来就是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压根就没打算过活着回去。
“吃完饭一会儿你自个儿回去,”虎子一边对付着盘子里的鸡,一边对黄丫头嘱咐,“我和善坤好久没自在地出来耍了,就先不回山上。你可别跑回去跟我师父告状。你就直接回家,假装你这边没了结呢,到时候我和善坤回山上,你可别给我们说漏了嘴。”
“好哇!”黄丫头一拍桌子,“我说你们怎么非要跟着我一块儿下山看事儿,原来是憋着坏呢。也成,我不跟你师父告密。那你就不怕回头叫你师父发现了,皮给你抽掉一层?”
虎子没说话,苦笑了一声。他心想,要是能活着回去,结结实实挨顿揍,真不算什么事儿。
送走了黄丫头,俩人在城里找了个鸡毛店睡了一觉。
夜半三更的时候,不是人最不警觉的时段。人最困乏的时候是在天刚亮的那个时辰。身子疲怠,精神松懈。按照王金牙的说法,赵家大宅前后门执勤的卫兵,全都是两个时辰一换岗。可无论怎么换,天快亮的那个时候交班的那一拨,必然是精神头最差的。
两人现在是要养足了精神,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家大宅里头假山庭园很是精致,可供遮挡的物件也是多。这以前是赵善坤的家,此次再返回来,一切都还是原来熟悉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
夜色里两人高来高去,也都是蹑足轻手,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惊扰了人。竟是十分顺利的潜了进来!
而今这赵家大宅是被老毛子做了指挥所,安德烈就住在这里。那应当是好比纳兰府一样的重地,兵士把手森严,连飞出过个苍蝇都得看看公母的程度!可是偏偏两人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原本预想的事情全都没发生。
虎子不相信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本事高绝——这分明就是老毛子对于这个赵家大宅的防卫,十分的松懈!
敢情这些王八羔子真拿这儿当自家后花园了。当真以为没有人敢来闯营吗?虎子在心里暗暗的骂道。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取安德烈狗头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正屋,坐北朝南的大阳间。以前是赵善坤爹娘的卧房,现在成了安德烈的居所。师兄弟俩伏在房檐边,把整个身子都藏好了。毕竟没有人时时抬头观望的,高处最是容易叫人忽略。
安德烈在屋里,师兄弟俩很确定这件事。从王金牙那儿来的消息,今日昨日申时安德烈视察城外兵营之后回府,就再没出来过。那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必然就是在这屋里面安眠。
但是这间房门口两个站岗的,背上的枪还上着刺刀。虎子和赵善坤这个时候跳下去,一刀一个就能把他们解决了,但是不能保证弄不出来一点声响。一旦惊醒了屋里的安德烈,掏出枪来跟两人对峙,那胜负还真是未可知的。要是被安德烈拖住了时间,引来了更多的洋人兵,那他们两个的小命,必然就是要白白交代在这里了。
虎子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观察了很久,换岗的时候,这些士兵相互敬礼,会有一个挺长时间的空档,看不见这房子侧面的窗户。到时候他和赵善坤就直接反身进里屋,直对尚在安眠的安德烈。
这样一来,如果运气好,还能劫持安德烈离开。就算是不能,也能宰了这个王八蛋,给小九、赵家上下四十四口人报仇雪恨!
师兄弟俩在房檐上趴了得有小半夜。虽说是快要到夏天了,天气热起来了,但是么长时间下来,俩人身上都挂满了露水。衣衫湿哒哒得沓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
渐渐得,东边的天空起了一条白线,这是天快亮。算算时辰,这是要换岗了,马上就要到动手的时候了。虎子活动了两下有点僵硬的手指,对着赵善坤打了个手势,赵善坤点点头,扯出了一条纱巾,蒙在了脸上。
要准备动手了。把脸蒙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死了,自然会让人看见。但是万一呢?还不许人心存侥幸吗?
远远见着有两个过来换岗的过了跨院,虎子咽了口口水,缓缓摸到了刀柄上。他能感觉得到,赵善坤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毕竟是要命的勾当,往下走就回头路。哪怕是苦大仇深,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虎子给赵善坤递了个眼神。现在不干了,在这房顶上趴到天黑,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虎子本就是不想让赵善坤裹进来的,而今若是他这个小师弟想退出去,他绝不阻拦。
赵善坤紧了紧自己面巾,冲着虎子摆摆手,又指了指下面的四个俄国兵。虎子看出来,赵善坤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他咬咬牙,什么也没说,转回头死死盯住下面。
刀缓缓出鞘,只等着在他们的眼睛一时照顾不到的时候,翻身入户!等他们反应过来,安德烈已经做了两人的刀下亡魂!
进一步、再进一步!两个换岗的士兵每上前一步,虎子就把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一分。
“轰”!正是两人将要翻身扑下的时候,自城外,响起了震天的巨响,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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