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滚滚天欲雨。看着桌子上这两枚石符,彭先生的脸色阴沉得如这天色一样。
这一桩事情倒是好解决,没又起什么幺蛾子。恶鬼大仇得报,心中执念消散,本就是离魂飞魄散不远了。婴灵已经取了生身母的性命,自然好收拾。
夜里再到了孩儿沟,凭着虎子寻鬼觅怪的本领,那恶鬼无所遁形。彭先生灵符祭起,金钱剑落下,便是把这恶鬼压在了符咒之中。
可偏偏是在泥土里,婴儿的骸骨之中,拾出了这两枚石符!
昌图府周围,这东西实在是不少见了。从去年夏天到而今,好多事情都跟它扯得上干系。可是这石符的主人是谁,想要做些什么?无论是彭先生还是十七奶奶,全都是一头雾水。
太阳底下无新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这种石符雕琢起来极为费工费力,还要有不低的修为保证,法术加持,才能让它显现出威能。彭先生说什么也不相信,这石符的主人劳神费力做出两枚石符来,仅仅是为了帮这个婴灵报仇,取一个妓女的性命。
原本彭先生还怀疑那个无妄和尚就是幕后主使之人,可是到如今,胡家的两个小仙一直守在鬼域的出入之处,半年多的光景,不曾见了那和尚露头。
若说是那和尚在鬼域之中做出了这些东西,那好歹得有人或是鬼怪把它们带出来。十七奶奶派去的那两个小仙,都是耳目极其凌厉的,怎能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
这石符的主人,必然还是藏在彭先生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这着实让彭先生发愁。这些石符已经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彭先生当初未曾见过还则罢了,而今知道了,就不能放在一旁不管。斩妖除魔,立正己心,守护一方水土太平,不叫其受邪魔外道侵扰,是修道之人本应承担的责任。
这可不是说唱两句高调,显得哪个门派比旁人家讲道义——这种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修道之人,归根结底还是“人”。既然还是人,就不能帮着妖魔为乱人间。自古正邪不两立,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如果非要说,讲出一个什么道理来,便只能是吐出四个字:天经地义!
虎子看见彭先生犯愁,他也跟着犯愁。倒不是为了别的事儿,他愁得是自己。当初他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彭先生把这桩事情查清之前,自己先把事情理出个眉目,好让师父看看自己到底有多高的本事。
现如今,彭先生在这件事上一筹莫展,虎子知道的却是比自己师父更少。虽然他的豪言壮语未曾对别人讲,但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儿不好过。
看着桌子上的两枚石符,虎子就幻想有什么借物寻人的神通。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得了什么东西,画一张符、吹一口气、念一段经,这物件就带着他找主人去了。
可哪儿来那么便宜的事儿?若是真有这么一门神通,估摸着也不好用。寻一把杀人刀主人是谁,十有八九得找到铁匠铺去。
虎子在这边胡思乱想,李林塘带着一身腥臊的血味就进了屋。“劈了扑通”一阵声响,李林塘把手里好多死物丢在了地上。
彭先生被搅扰了心思,皱着眉收了桌上的石符,问:“你这是干嘛呢?”
李林塘拎起一只死狐狸,得意地显摆:“师兄,你看看!春天里刚换了亮色的毛,这样的皮子,值多少银子?”
“师叔,你进山打猎了?”虎子凑上前一看,好家伙!李林塘手里的这只狐狸,两只眼睛如今是两个血窟窿。可以想见李林塘的手法,一根短哨尖刺一头眼睛进,另一只眼睛出,皮子硬是完好无损!这可值钱了。
三只狐狸,两只兔子,全都是这样的死法。李林塘还在一边叹:“可惜了,全是这样的小东西。没遇见野猪、狍子,要不然咱们今儿可有好肉吃了。”
彭先生疑惑道:“你去打猎干嘛呢?”
“营生。”李林塘大马金刀坐下来喝了一口水道,“师兄您不是让我找份活干吗?我是不愿意再下山去,到别人手底下做活儿了。开武馆,这年月生意太惨淡,况且咱们鬼家门的真本事不能便宜了外人。做生意,我又不是那块料。思来想去,当年走镖的时候学了点下夹子打狐狸的门路,我这一身武艺也不是白给的,做个猎户,挺合适。”
彭先生点了点头,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既然你能徒手逮住,以后就少放夹子吧。少打一点狐狸,这东西生育困难,春头里正是下崽儿的时候,你把大的打了,小的就活不成了。兔子这东西都快把草祸祸没了,多打点儿倒是行。更何况昌图府有十七奶奶坐山,你怎么知道你打来的狐狸有没有修行?少得罪为好。”
李林塘咧嘴一笑:“师兄,您寒碜我。我虽是武门的传人,可是不是妖精,我还认不出来吗?师兄您放心,我招子亮着呢。”
“哎,不对。”彭先生又问,“上午你进山打猎了,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把善坤带出去了呢。他人呢?眼看就要下雨了,他别是再让雨淋着。”
李林塘喝够了水,把地上的野物都捡起来,说:“师兄,那是我的徒儿,我比你可精细着,放心吧,我让他在屋里练功呢。”
彭先生,看了一眼虎子。虎子点了点头:“今儿一大早起来,他把我从屋里轰出来的。说什么是武门的秘法,不能让我看见,神神叨叨的。要不然我一直跟您这儿蹭着干嘛?”
“合着……你也是没有正事儿?”彭先生笑道。
外头“咔嚓”一声响雷,映在彭先生笑脸上,看得虎子头皮发麻。他僵了脖子,答道:“没……没事儿。”
彭先生转身拿下来笔墨纸砚和经书铺在桌上:“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咱爷俩抄经吧。”
虎子脸都绿了,哀求道:“师傅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屋里小施展不开……您抄经我在一旁扎马步看着都成!”
“来吧。”彭先生这边把墨都研磨好了,“你现在就是心性不行,必须加以锻炼。锻炼心性有两条路。其一是尝尽世间百味,体悟人情冷暖,可你年纪还太小,吃的亏还不够,这条路走不通。另一个就是抄经,什么时候你做什么事,都能像你抄经时一样平心静气不恼不躁,你心性也就成了。况且你那狗爬字也该练练,府城里有个小乞丐,用脚写字都比你用手写得好看。”
虎子接过笔一扁嘴,小声道:“反正比师叔写得强。”
彭先生在虎子头上轻拍了一下:“这话背着他说说就行了,让他听着了你可得是挨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彭先生和虎子那边抄经,赵善坤独自一人盘膝坐在房里,运功行气。
人体经络通四肢百骸,好些人一辈子摸不着其中的门道。就算是有名师指引,从修行伊始到感觉出“气”在丹田中沉积,少说也要花上两三年的工夫。当初李林塘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
鬼家门武门修炼的不是内功,经络里流淌的和术门一样,是天地灵气。说是“外家功夫”,其实归根结底仍然是修士。只是不擅长降妖除魔,不擅长念咒画符。这一门,可是要比修炼内功难多了。
李林塘是好多头猛虎的灵魄加身,那都是野兽,灵智未开,神魂不分,只能是任人驱使。赵善坤不一样,他占了个大便宜!宋熊方本是清风,阴气缭绕,煞气浓重,用刻身之法渡到了赵善坤的身上,赵善坤就不用再走体悟气感这条路了,直接开始修行功法。
但是刻身不是没有一点风险的。英灵在体,说得好听了叫做清风庇佑,说得不好听了这就是鬼上身!好在宋熊方是个通情达理的鬼,神志也还健全,他跟李林塘也是对了脾气,说什么是什么,这才是没有强占了赵善坤的的肉身借尸还魂。
这具肉身始终还是赵善坤的,时候久了,再配以刻身的秘法,到时候宋熊方想要借赵善坤的口说话,都得是经过赵善坤的同意了。
听着像是收了个鬼当奴才,其实不然。李林塘千叮咛万嘱咐,对宋熊方,赵善坤要秉承师礼,一定要十分尊重。
“别以为刻身到了你的身上,宋哨官就没别的法子治你了。你生他生,你死他魂飞魄散。两相依存,犹如一人。”李林塘的话,赵善坤一字不敢漏听,铭记于心。
他现在练的这门功法叫做“借灵”,这是刻身的精髓所在。简而言之,就是把灵体的本事借到自己身上,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又能施展灵体的威能。李林塘铁棍一挥舞之间,带着虎啸之声,那就是已经把这门功法练到了化境,收放自如了。
赵善坤着上身盘坐原地,身上的汗淌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呼吸吐纳之间,隐约看见有红色的雾气在唇鼻间流动。
他忽而一张眼,双目赤红,凶光摄人!赵善坤翻身而起,落地打了一套长拳。身法全然不像是初学乍练,而是有着数年根基一般。拳脚间血煞之气翻涌,如恶鬼出笼!
李林塘在厨房剥下了一张兔子皮,绷在了木板上,隔着雨幕听见细微的响动,嘴角一翘:“成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