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篾匠管老三贪财,为了一方砚台,就把自己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虎子初到花古窝堡的时候,还没觉得这是个棘手的事情。听那苦主家讲述,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的魂魄占了管老三的身子,做些颠倒事,其实也不打紧。这鬼物既没有伤身害命,也没有为非作歹,降服了就好。
可是等真见着了管老三,虎子才明白过来为啥说管老三这事情寻常的先生、大神看不好了。这管老三压根就没让鬼上身。
按说没让鬼上身,那算是癔症,不应该找阴阳先生,而是应该找郎中。但这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若说不是鬼上身,那这个就会写自己名字的篾匠,怎么忽然之间就能拽上几句文绉绉的话了呢?还是有鬼魅作祟,只是虎子没看出来这鬼魅到底在何处栖身。
这多少是有点丢人的。虎子很是不服气,他自小跟着彭先生,这么多年下来觉得自己什么都见过了,哪里肯说看不明白呢?既然在人身上看不出什么毛病来,那就瞅瞅这块砚台吧。
砚台一入虎子的手,被捆在炕上的管老三就玩命地哼唧,是生怕虎子私吞了他宝贝的样子。这一回虎子更觉得砚台有问题了,仔细一瞧,可是受惊不小!虎子能识文断字,但是对于风雅之物没什么研究,他却是把这块砚台认出来了,因为彭先生也有一方差不离的砚台,宝贝得紧。
这种砚台叫做汉砖砚。
汉砖砚,顾名思义就是用汉代的砖石制成的砚台。汉代达官显贵或是宫廷之中用砖,烧制考究,上多有花纹印刻,有些砖上还有很多铭文篆刻,高古纯朴。加之汉砖细腻,从唐宋以来,它就成了制作砚台的好材料。
但砖石究竟是砖石,再怎么细腻也是比不过玉器木器。所以想用汉砖制砚,除雕琢刻印之外,还要把糯米汤、油、蜡按一定配方调和煮沸,一层一层刷在砚上,填补砖石的空隙,制作起来工序繁琐,难度很大。
古砖难求,好者又甚多,一方有铭文、有花纹、雕琢细腻、刻画精美的汉砖砚,价比黄金!
虎子手里端着的这方砚台,侧面刻着的铭文是小篆,他看不懂。但是他能想象的出来,他现在手里端着的这东西,能换来多少的房屋田产!
咽了口口水,他又轻轻把砚台放下,询问细节。当得知这砚台叫一帮乡民拿鸡血屎尿浸泡过了,他便是打心里泛着恶心——刚才他脸都快凑上去了!
虎子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这砚台上丝丝缕缕阴气缠绕,扰人心智,但它绝不是罪魁祸首。用虎子自己的话说,这东西的邪性不够他一泡尿的。但是也奇怪,雄鸡血是阳气盛的,屎尿是极为污秽的。这般法子都没办法破去这砚台上的阴气纠缠,那么想必这方砚台,也不是凡俗之物。
思来想去没别的办法,虎子只能是同这个二神一起去察验管老三撞邪的地方——花古洼子。
水面冻得很结实,平平整整像一面镜子一样铺展开来。风一吹,雪沫子在上边打着旋扬起来一层。若是天色明亮,看着应该是美轮美奂赏心悦目的雪景。奈何现在天头阴沉得像是不出点什么事都对不起老天爷成全的样子。
虎子踢开地上的积雪,问:“丑姐儿,咱非得这么个时辰出来呢?都刮了白毛风了,昨天不是在篾匠家里耽误一日了吗,明个儿再看成不成?”
丑儿真是不觉得冷,围脖扯下来就没再戴回去,支棱着一口大黄牙直笑:“小子,你到底是坐地的堂口,不比我这游方的郎中会配药。你是一般人吗?这大风天头真能把你刮没了?你这个天气出来看事儿,苦主家念你恩情,到时候无论是成或不成,苦主的香火钱是少不了的。”
自幼小的时候,彭先生就教训虎子,什么事情不能只朝着钱看。除污拔秽是这一行当应该做的,学了这一身的的本事,就应当有所作为,不能说别人家不给你香火钱你就不看事儿了。若说是富人,斥家资之半为酬劳,你应当应允。若说是穷苦人家,穷得就剩下一袋米了,他拿出半袋米来,也是斥家资之半,也应当尽心竭力。
这话虽说是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但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虎子对于丑儿这一套有点儿看不太上。但是再瞧瞧这一身的破衣烂衫,再想想这也是个走街串巷唱神调儿要饭的,虎子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她把钱看得那么重了。
来都来了,也是不能再回转,把事情在今日了了吧。
丑儿用五神鞭在地上一扫,层层雪翻起,直接露出了一大片的泥土来。这一手让虎子吃惊不小,也不只是手上的功夫,还是使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法术。
虎子心想:这门功夫好,冬日里扫雪不用像他似的拎着个扫帚满档院子划拉,五神鞭一点一翻清出一大块儿地来。这丑儿怎么就这么穷呢?有这么一个手艺去给大户人家扫雪那都能挣不少钱。
“这地方你看出什么来了?”丑儿问,“我就管找地方,我要是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毛病就用不上你了。”
虎子摇摇脑袋:“这地都冻结实了,好几个月以前从泥里扒出来一方砚台,现在哪能知道当时什么样?”
“哎?”丑儿有点急眼的意思,“你小子拿我寻开心是不是?不说了砚台没问题就是这里有问题吗?我给你找到了地方你小子就拿我打马虎眼,憋着老娘我不敢跟你翻脸是怎么着?”
虎子看着丑儿气急败坏的样,也是觉得很解气:“丑姐儿,我可跟你说,这东西绝对不是寻常事情。怕不是什么妖邪作祟,而是有人戕害那篾匠!那块砚台你是不知道,价值连城!少说能换上一块一模一样的小的金子。谁家里头有这么个东西,稀罕还来不及呢,谁能扔到泥地里?”
“那备不住是人家的陪葬呢?”丑儿一撇嘴,对虎子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丑姐儿你这就是抬杠了啊!”虎子一跺地面,“谁家傻实心了在这里修坟建墓?我这个不懂风水的都看得出来这是包阳望水的地方,适合起房子不适合修阴宅。况且这地面平平整整的,怎么就漏出半截子砚台来?那个偷坟掘墓的落下的?”
虎子跟丑儿呛了一通,让丑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别瞎哔哔!有能耐往事儿上使,呜呜轩轩还挺有本事的样!你有本事你把这邪茬子结了!”
虎子嘿嘿一笑,摘了手闷子,打怀里抽出一张符纸:“叫你看看小爷我的本事!”
他手掐着法诀,符纸当空一甩,悬停在了面前,任狂风凛冽,竟然是定在了当场,一动不动。虎子接着口宣法令:
“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金房玉室,五芝宝生。玄云紫盖,来映我身。仙童玉女,为我致灵。九炁齐景,三光同。上乘紫盖,升入帝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叫入户咒,能溯本寻根,彻查表里,一切妖魔鬼怪在法咒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虎子念完了咒,伸手一指,符上华光隐现,隐隐有仙草玉芝在地上生长的幻象浮起,还能看见九天鸾凤,得见白鹿麒麟。不过这也仅仅是幻象而已,并不能得见什么威能。
随着符咒在若隐若现的幻象中上下翻飞,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道门户。其状破败,蛛网浮灰相纠缠,柳木的门廊与砚瓦全都开裂了。它显得阴森森的,像极了《聊斋志异》里那些闹鬼的破庙老房。
这与周围幻象不和谐的门户,竟然是渐渐凝实,随着狂风,那蛛网竟是被扯落了下来!
随着蛛网被狂风扯落,那悬在半空的符纸也是无火自燃,化成灰烬。仙草玉芝一类的幻象也随之破灭,仅剩那一面大门立在那里。
丑儿都看傻眼了,这小子可以啊!不过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小子,这是什么法术?”
“入户咒。”虎子解释道,“有两种用法,一种是新屋落成,用此咒语驱逐盘踞屋内的游灵野鬼。再一种是这般用法,在一些没有门的地方,开一个门出来。”
“这门如此破烂,想必是你小子道行不够吧?”丑儿时时刻刻不忘了在言语上捡虎子便宜。虎子一嘬牙花子:“这事情不简单。我本想是用入户咒查验一下这里到底有什么稀奇,没想到这里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藏身的地方,竟是被我开了一扇门出来。开出的门什么样可跟我没关系。若是堂单洞府,开出来的就是朱漆青瓦大宅高门,若是寻常修士闭关的所在,便是云雾弥漫的山涧溶洞。开出这么一扇门来,不大好玩儿啊……”
虎子这边还叹气呢,丑儿懵了:“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进去?”
虎子一歪脑袋:“为什么不进去?”
“你他娘的耍老娘呢吧?”丑儿火了,“这门不如我脚面子高呢!你当老娘是耗子?”
虎子又是一笑,伸手拉住丑儿的手腕:“我说了,要你见识见识小爷我的本事!”
说着话,虎子一抬脚,俩人化成了一道蓝幽幽的火光,顺着那地上的小门进了里面,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