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稍慢一步到医院,唐颂已经带她们挂上号了,方昕梓坐在急诊门口,护士拿着棉签给她的伤口消毒,她抬起眼睛望了一眼,沉默着别过头。
“她们呢?”
“在……”方昕梓一时没发出声音,她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在里面。”
莫北点点头,准备进去。
“莫北!”
她停下脚步,听见方昕梓向护士道谢,等护士走了方昕梓才淡淡地说:“她已经醒了,你不用进去了。”
方昕梓被挠了几下,不少地方破了皮,现在一条条地凸起来又涂了碘伏,又可怜又滑稽。
她朝门的方向看了眼,对莫北说:“我想跟你谈谈。”
两人来到相对安静的花园一角,方昕梓低头站着,纠结着怎么开口,就听见莫北说。
“我会搬出去。”
方昕梓猛得将头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缘故,莫北隐匿在黑暗里,眼睛因为视线向下的缘故,映照不到远处的光,使得整个人被围绕在晦涩不明的暗地,让人看不懂。
方昕梓突然升起一阵火气,嗤笑了声:“好啊!你和我们在一起伪装得多累是吧?永远都是为了听妈妈的话和我们一起吃饭和我们出去玩,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可你其实只是为了听妈妈的话完成个任务,王悦她都是因为……”
她嗓子里哽住了,终于还是挽住了最后一丝理智没说出更过分的话,眼泪蒙住了视线,她无法确认莫北的神情是否有一些难过,还是只是为了看她才低着头。
“对不起……对不起,”她抬手抹眼泪,哽咽着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不可以怪你,可是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王悦这个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我知道不是的,对不起,我好害怕,她说你一直在看她,整夜整夜地盯着她,她快要疯掉了……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莫北皱了下眉头,垂在两旁的手不自觉的捏住指尖用力抿了两下。
她统共就会两句安慰人的话,别哭了,没事了,此时却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看方昕梓掉眼泪。
这是女孩子最善有的武器,明明那么软弱,却像刀尖一样。
她抹眼泪的动作顺势带掉了脸上的药水,露出一点刺目的红。
“别哭了,”莫北终于开口,“药都被冲掉了。”
方昕梓抹眼泪的动作有一刻的凝滞,哭声顶在喉咙里被掐断那么一下,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嗝。
莫北再次走进医院,身后跟着抽抽搭搭时不时打个嗝的方昕梓,周围经过的人暗戳戳地打量她们,也不知道会脑补出怎样的剧情。
王悦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嗓子喊劈了加上精神虚弱,医生开了几样安神静心的药,倒是徐星妍撞到了腰,情况更严重一些。
唐颂拿着缴费单带着两人去领药,和从外面回来的莫北她们迎面碰上,看着方昕梓的神情心里有数。
“没事吧?”他问。
莫北摇了摇头,却在偏头时露出下颌角的两条红印。
“你脸上……”
他伸手虚抬起她的下巴,莫北皱着眉不想让他触碰,仰起头推开他,于是掌边的牙印也跟着暴露了。
唐颂愣了下,随即回身对王悦她们说:“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拿药。”
“好的,谢谢哥哥。”
方昕梓走到她们身边,莫北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背对着她们。
“她们都不敢看你了呢。”耳边有人细细小小地说话。
莫北往旁边又走了几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带你出来是看热闹的吗?”
“你想要怎么做呢?”小馋鬼出现在她身侧。
“随便模糊一下。”
反正声名在外了,也不缺着一笔空架。
“好。”
“王悦,这是你的药,”唐颂把装药的小袋子对应给王悦和徐星妍,“盒子上写了用量和次数,你们等我会儿,我带莫北去处理再一起送你们……”
莫北听见徐星妍小声地回绝:“不用了哥哥,我们想先回去了。”
唐颂也不勉强:“好,路上小心点。”
三人相互挽着手离开了医院,身后小馋鬼晃晃悠悠地飘了上去。
莫北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我想……”
“你不想。”唐颂一口回绝。
“……”
“手给我看看。”
王悦那一口咬得狠,牙印深陷,周围的肉都翻开了,掌缘肿了,硬邦邦的一片。
唐颂吸了口气:“真狠,这得打针了。”
“用不着,我想看一下……”
“怕打针?”
“……”一句话被接二连三地打断,莫北倒也没烦,只是疲倦地吐了口气,“不怕。”
坐诊的是个女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出年龄,只从眉眼能看出是个温柔的人,也许是唐颂今天陪着好几个人来了,她看见他们时意味不明地哟了一声:“这是斗殴团伙被抓过来了?”
“咬得挺深了,”她对着莫北的手看,又抬起她的脸,“脸倒是没事,一点点破皮,开点消炎药,去打针破伤风吧。”
她往电脑上输入药名,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伤口尽量别碰水,饮食上注意点,天气热,要是发炎了记得过来看。”
莫北一一点头记住,走时听见她嘀咕着吐槽了一句:“这咬得也太是地方了。”
倒也是,哪儿不好呢?手不能碰水怕是得腌臭了。
莫北都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挨针了。
“唐颂,”走出医院大门,她再次说,“我想看一下附中的名册。”
他却摇摇头,笑着说:“不对。”
她懵了,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你现在要说的是,你不高兴了,你得报怨一下,你帮助了她们,得到的却是躲避和责怪。”他轻轻碰了一下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怜,她的表情管理无懈可击,眼睛里却难过得像要哭了。
“宣泄情绪是小孩子必须要有的权利,懂吗?”
莫北沉默了许久,冷淡地开口:“你在教我做事?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随意揣摩我的心理?”
她语气并不严厉,像聊天似的,说着那些诛心的话,也不知道最后扎了谁的心,自己神色先消沉下来,又怏怏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莫北,莫北……”唐颂没有表现出不悦,静静地看着她,嗓音里带着比寻常更要柔和的意味,有些无奈地叫着她的名字:“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人?神仙?妖怪?不要把自己认为得和别人太不一样,不说别的人,就如你和我,排除掉一切其余的,能力,思维逻辑,脾气,也只不过是两个人,是人,两具血肉躯壳。”
莫北眼皮轻轻抬了下,没有说话。
“我们只是比寻常人少了一些情绪起伏,那又怎样呢?情绪并不是表面的嬉笑怒骂,你我只不过是更理智一些,理智是冷血无情吗?”他问,又自己慢慢解释,“也不是的对不对,情绪平缓确实让我们永远以理智为先,让人觉得我们冷血,你自己觉得你是吗?你真的不懂吗?你平常遇到的今晚遇到的一切有关人际关系人情牵扯的所有人,你当然可以分析解决所有麻烦,你愿意吗?你为什么对今晚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是你找好了退路,是你无所谓那些惧怕的嫌恶的言语,还是你想要保护她们?并且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局面,到底是你的理智在阻止你,还是你的情感在挽救你?”
她皱着眉想了想,不以为然:“有什么区别呢?”
唐颂却又不再解答了,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想说什么呢?”
“我想看……”
“除了这个。”
“……烦不烦呐!”莫北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他,她感觉到心底有些火气,可以压制,又实在被他絮絮叨叨弄得无比烦躁,“没完没了还……”
“你现在的情绪不就像个普通人了吗?”他看着瞬间愣住的莫北,笑着张开了手,“那么现在,小朋友,要不要抱一下?”
“不要。”
她拒绝了,脚步却停留在原地,忍不住把视线转过去,手指跃跃欲试地伸直又蜷紧。
最终还是唐颂把着别扭的小孩拉进怀里。
莫北屏息熬过一瞬之间的耳鸣,世界安静了。
她听见一些脚步声,听见风吹动树梢,听见草丛里的蟋蟀,听见他在耳边温声细语。
“你可以悄悄的,哭也行,谁都不会知道的。”
莫北不想哭,只是觉得有点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唐颂要更高一点,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就把手放在了两边,安安静静地任她抱着。她的脸埋在唐颂肩上,呼吸轻又慢,像睡着了一样。
很快她就退开了,神色如常地把手插在兜里往前走。
他在一旁走着,回忆起她之前的话:“你要看附中的名册?学生还是老师?”
“学生。”她走了两步,又补充说:“女的。”
“方便透露吗?”
“有两个,小的女孩子穿着附中的校服,还有个老太婆,吊死的,更多的……”她想了想,无果,“也许得找到那个学生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