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府天翻地覆的沉郁之中,方府内也同样陷在低气压之中。
方少时在周峰与张光南谈话时,回到方府。
他早就预料到,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从小在方府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一家人望子成龙,给了他最大的关爱和支持,也给了他最沉重的压力。
他是天才,几岁时就被尚旦学院周长老发现,从小看似顺遂,可一个从小就在表演天才的人,又怎么会是幸运的。
当你成了仿佛天下间最被期待的天才,身边每个人都用看天才的眼神看你。
你的表演和演技,被所有人监督。
你的人生,被所有人架起来,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
时刻都享受着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尊敬和看重,却也承受着很多人都难以想象的桎梏。
他仿佛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自由,自从他的‘天才’被人发现以后。
他还记得刚被认作是天才时自己的笑脸,却已经忘记了那时的快乐。
在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轻视采彤的病弱无能,却羡慕她因为病弱而拥有的自由自在和任意妄为。
他轻视身边很多人的弱小,却羡慕他们仗着弱小,可以肆无忌惮的依赖他人。
他轻视别人的愚蠢,却羡慕愚蠢到丧失‘畏惧心’‘忧虑感’,而大大咧咧的快乐。
一个人是天才,本该是开心的事,可在不知不觉中,这幸运,怎么就变成了今天的不幸?
保有一个秘密,起初的确是件开心的事,但日积月累,却觉得辛苦和孤独。
变强本该是件快乐的事,甚至值得耗毕生之力去追求力量。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想清楚,到底因何而变强,变强的意义何在时,他又突然无比茫然和焦躁起来。
方少时的16岁,突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父母的失望和来自家族的巨大恐慌——每一个人都太害怕失去曾经的荣光和希望,更害怕取之而来的衰败与惨剧。
来自身边每个人、来自这个社会的鄙视和嘲讽——那些看着天才从至高之位重重跌下,而觉得快慰的人的恶意,眼神和窃窃私语。
来自得而复失的恐惧。
无数纷乱的情绪,让他整个人仿佛都要炸裂。
也许,下一刻尚旦学院就会遗弃他,曾经得到的尊重、资源、地位、希望……都可能会被夺走。
从此他跌落凡尘,也许会失去一切。
那些曾经被他轻视的人,可能都会鄙夷他,唾弃他。
那些曾经不如他的人,可能都会超越他,欺辱他。
那些他渴望的人,也许都会弃他而去,甚至嫌弃他,避他如蛇蝎。
那些本不如他的人,可能会得到本属于他的一切。
……
太多太多的恐惧席卷而来,这几天,方少时常常觉得喘不过气。
偶尔想起失去父亲的可怜的采彤,都会觉得手指冰冷——那个可怜的,柔弱的,看起来非常需要他保护的女孩子,也许很快就会对他投来怜悯的眼光,甚至是嫌恶……
曾经昂着头来去,在任何地方都能自在且惬意的人,突然变得孤僻,想要躲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那种有个人看他一眼,他都会猜忌那人在背后口吐恶言的压抑,让他也开始厌恶轻视自己。
闭着眼睛,方少时坐在自己的房间内,无法入睡,又疲惫的不想清醒。
当小厮来传话,一个叫王姝的丫鬟,执拗的非要见他本人时,方少时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冷颤——那一瞬间联想到的可能性,让他几乎不敢见她。
这是不是,陈采彤派王姝过来与他断绝往来的?
或许,王姝带着他送给采彤的那个水滴项链,来退婚?
那个他悄悄送给她的水底项链——心里美美的觉得自己把自己的秘密交给了她。即便她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仍有小愉悦觉得与人分享了的那种快乐,还印刻在记忆力。
可此刻,竟觉得心惊肉跳,胸口甚至隐隐刺痛。
他烦躁的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用力咬着下唇,才能忍住想赶走王姝拒而不见的情绪。
因着胸中最后的倔强——他不希望,自己竟是如此胆小的人。
即便是决裂和厌弃,他也必须鼓起勇气,即便假装,也要挺胸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