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从不曾听闻此事,今听外祖父提起,不由看向母亲。只见陈杏娘微笑道:“倒是有这么回事,但只是月儿还小,我也打算再瞧瞧,故而并没定下。想必是外头人传讹了?”陈煕尧说道:“我也只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么一句。既没定下,那便罢了。我听人说起,徐家那孩子很有些不好,为人浮浪,性好女色,身边放着好几个通房丫头伺候。若是定了这样的人家,月儿将来过去,还不得受气?”陈杏娘微微一笑,说道:“劳父亲牵挂了,我也是听人这样说,并不曾定下。”
原来,陈氏自归家去,便将那段心事与公公商议了。陈煕尧闻说,心中倒也很以为是,傅家广有家财,又是砍不断的亲戚,傅月明亦是打小自己瞧着长起来的,很是中意这孙媳妇人选。故而于陈昭仁来傅家读书,他一力促成,也是另有一番心思。今听说傅家有人提亲,便也坐不住亲自过来打探消息。听闻陈杏娘言说此事黄了,这才安心。
当下,丫头端了茶上来,众人吃过。前头打发了小厮到后面来说:“老爷请表少爷、表小姐到堂上见先生。”陈杏娘听见,连忙打发陈昭仁、陈秋华起身,陈氏又将事先封下的拜师礼拿出,交予小厮,同陈杏娘一道将二人送至堂前。
才走至软壁后头,傅薇仙一个箭步上前,向陈杏娘笑道:“太太,我也想随哥哥姐姐一道入学读书,识些规矩,不知太太准也不准?”陈杏娘顿时一怔,欲待说不准,当着这许多亲戚的面,倒显得自己为难庶女,面子上也挪不开。然而因着近来的几桩事,陈杏娘为这母女二人着实弄寒了心,要让她附学,心底却又着实的不情愿。
正在僵持之际,还是傅月明走来说道:“妹妹想要读书呢,也是好事。然而这会子先生在堂上等着,你挡着昭仁不让他上去,岂不是让先生空坐着?也是失了礼数。你那事,往后慢慢商量不迟,何必急在这当头上?倒叫人以为,妹妹是以此为胁迫,硬要太太立刻应下你呢?”傅薇仙一笑,说了句:“可是姐姐多心,不过是才想起来,同太太说一声罢了,哪有此意?”言罢,就退在了一边。陈煕尧便领着陈昭仁兄妹二人登堂拜见先生。
因着傅月明与陈秋华只是女学生,便免了许多繁文缛节。然而陈昭仁自与她们不同,与季秋阳行了整套的拜师礼,又将礼物双手奉上,方才各自归座。季秋阳打量了这兄妹二人几眼,眼看着陈秋华生得甚是清秀,心中便暗道:虽还及不上月明,也算得上是位琼闺秀玉了。
又看陈昭仁亦是十分俊俏,便赞叹了几分,同他攀谈了几句,问他都读过些什么书,闻得他在家随着祖父已将四书读了些,便拿《大学》中一些句子令他破题[1]。陈昭仁也尽能做的出来,虽还差强人意,然在他这年纪,也算难得了。季秋阳问了些话,见他言谈滚滚,谈吐不俗,便向陈煕尧与傅沐槐称赞了几句,言称此子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傅沐槐听过也就罢了,倒是陈煕尧甚是欢喜。堂上笑语风声,宾主之间,言谈甚欢。
一时,众人吃过两盏茶,傅沐槐便请季秋阳往后园去看书房。众人一道起身,行至后花园。才过二门,便有小厮往后园去送信,园中服侍的几个丫头收得消息,慌忙将晾晒的衣裙收进房中,又躲了开去。
傅沐槐引着季秋阳行至后园,走到西墙跟大杨树底下,一座小巧院落立于其下,便是先前陈杏娘令人收拾出来的书房了。众人入内,只见是一栋白墙黑瓦歇山顶的房屋带着左右两间小巧抱厦。一行人拾级而上,进入正堂,季秋阳打眼望去,但看屋内收拾的窗明几净,琴棋潇洒,笔墨砚台,甚是整洁,屋子当中墙上,供着孔子像。此屋乃里外两间,靠西边套着一间小房,被一扇月洞门隔开,门后放着一架山水字画屏风,看其上笔墨痕迹,乃出自匠人之手,并非名家手笔。
傅沐槐走上前来,向季秋阳笑道:“寒舍鄙陋,还望先生将就一二。到明日,我与先生在这后街上寻上一所房屋,先生就近住着,茶饭等日常所需,皆不用与我客气。”季秋阳连忙笑道:“员外太过客气,在下一介书生,得蒙员外抬爱聘作西宾,已是受宠若惊,何敢再劳员外破费?”
陈煕尧在旁说道:“既是小婿有此意,季先生也不要固辞。你住在那客店里,委实不大方便。”季秋阳心中忖道:原说住在客店里,于我行起事来甚是便宜。然如今倘或执意不肯,恐惹得他们见疑,反而不美。当即笑道:“既是员外的美意,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当下,傅沐槐又请季秋阳四下走了走,询问他还需添何物。季秋阳眼见这屋中各处铺排甚是细致,书房所需无不俱全,便笑道:“此处甚是齐全,倒也不必再添什么。”傅沐槐亦笑道:“这屋里所有家伙,都是小女亲自选下的。姑娘家的心思,自然细巧些。难为她小小年纪,倒想得周全。”说毕,就罢了。季秋阳闻得此语,心中却微微一动。
众人在这屋里坐了片刻,又谈了些闲话。须臾,红日西斜,天色将晚,傅沐槐吩咐仍在堂上摆饭,留季秋阳用晚饭,陈煕尧与陈昭仁坐陪。陈秋华还归到上房里,同傅月明等人一道吃饭。
待吃过了饭,眼看时辰不早,商议定了后日过来与陈昭仁开课,季秋阳便即告辞离去。
傅沐槐与陈煕尧亲送至大门上,眼看季秋阳远去,方才回去,又在正堂上说话。陈煕尧因着孙子得遇名师,学业必能得些进益,又入得傅家内宅,得与傅家上下亲热,心事顺遂,便同女婿笑谈了几句,又道:“你看这季熠晖如何?老夫所荐之人,果然不错罢?”
傅月明读书一事,多是陈杏娘的主意,傅沐槐倒不甚在意。他心中所想乃是另一桩事,倒也同季秋阳相干,今听岳父提起,不由说道:“人倒是没得挑,只是年纪有些大了。”陈煕尧甚是不解,说道:“年纪大小与他教书有何相干?前头姑娘还嫌他年轻,恐人说闲话。怎么你又说他大了?”
傅沐槐闭口不言,只在心内思道:他如今十八岁,虽说还未娶亲,但等月明出阁,少说也得两年之后了。那时候他也二十了,也未免忒大了些。这两年间的事情,也很是难说。还是再看看罢。原来,他见季秋阳人物风流,才貌出众,家中又有云英待嫁,不免便动了意。然而思来想去,又觉不大合适,只得暂且作罢。
陈煕尧眼看时候不早,又见四下无人,便趁空将心事说了,道:“月明如今大也不算大,小也不算小的,你们两口子是个什么打算?”傅沐槐正想心事,不防岳父忽有此问,不由反问道:“岳父此言何意?”陈煕尧说道:“月儿虽说尚未及笄,不能出阁,却也可定亲。前头先是酒席闹出事来,又有徐家来看,保不齐往后还得有人来提此事。好人家也罢了,若是那不成样的人家,少不得就要得罪人。都是邻里乡亲,吃这一方水土,你又见做着个买卖,倒好使劲儿开罪于人?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先给月明把亲事定了,倒也了省了许多人的口舌,免去多少是非!”
傅沐槐听了这话,心底计较了一番,因是翁婿至亲,又想听听他的意思,便将自己那番打算说了,又道:“小婿不长进,弄到这个年纪尚无子嗣,娘子又渐渐有了年岁。倘或不成,小婿便打算为月明招赘一个女婿,顶立门户,继承家业。故此,小婿暂且不愿与月儿定亲。”陈煕尧听了女婿一番言语,心底暗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如此倒难办了。他没有儿子也是实情,昭仁若入赘到傅家,那我陈家岂不绝后?但难道我倒逼着女儿与他纳妾?也罢,横竖月明尚未订亲,此事暂先含糊着,往后瞧瞧再说。
想至此处,他只说道:“你这想法,倒也是好的。只是还要仔细人选,弄得不好,招了靠不住的人进来,只是生气烦心,也把月儿的终身给耽误了。”傅沐槐点头道:“岳父说的很是,小婿记在心上。”
陈熙尧也不再谈此事,只同他说些亲语家言。外头小厮进来报说,一家子的轿子已经在门前备下了,他便即起身言去。傅沐槐忙打发人进里头,去请陈氏等一干人。
吃毕晚饭,陈氏同陈杏娘在上房屋里说话,陈秋华便同着傅月明到里间炕上坐着吃果子闲谈,傅薇仙也凑在一旁。因看时候晚了,陈秋华恐一时要走,遂借了陈杏娘的妆奁,重新匀脸。傅月明便要拿了自己的脂粉借她使,她却笑道:“姐姐不必忙,我自带了的。”说着,便叫纂儿拿了出来。
傅月明眼见是个绘着茉莉花的陶瓷盒子,打开来是一盒雪白的香粉,倒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便向陈秋华借了瞧瞧。待接过来,用指甲挑了一点子,在手背揉了揉,却觉极易推开,又很是细腻润泽,一股子扑鼻的茉莉清香,与世间所卖的很是不同。正要问她是打哪间铺子里买来的,却听傅薇仙在旁哼笑道:“姐姐也是白费力,人家心里不定怎么看轻你我呢。到亲戚家一趟,还自己带着脂粉香膏,可见是瞧不上咱们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