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穆陆源其实并不是个害羞的人。但是在把妹这回事上,履历还真不太拿得出手。主要是女孩们都比他主动,他完全没机会练习,他这样安慰自己。
什么叫茅塞顿开?好友塔塔以身作则,谆谆善诱他的时候,他真觉得丫够脑残的。
塔塔试过的泡妞套路,无非什么泼酒在人家身上;佯装认错人;把手机悄悄塞到姑娘包里;或者装醉直接上去强吻硬攻......
这水准穆陆源看着,着实不屑到嫌弃他。猪一般的队友啊,以后肯定会被丫的拖后腿。
可是除了塔塔的各种拙劣手段,他又好像找不到什么别的借鉴。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这Y自诩情圣时,吹嘘的一句脑残圭臬:
“若她历尽沧桑,带她坐旋转木马;若她涉世未深,带她看纸醉金迷。”当时他听到,没笑得从床上跌床下狗窝里。
现在却病急乱投医地觉得,说不准也有道理呢?!
原来所有男孩儿在泡妞嗅蜜这回事上,智商都是非常公平的。
他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忽然在晚风拂开她鬓角时,看到她的眼尾有一粒小小的,褐色的痣。
他们好像说,这叫泪痣是吧。这样想着,他又闻到了一股幽微的丁香气味,和那晚一样。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车祸现场,她望着尸体的模样;她颤栗的身体;湿漉漉的眼睛;痛哭的声音......
两个她,重叠在一起。
这么思忖间,穆陆源似乎忘了脸红,也不紧张了,一种奇妙的温柔和关切从心里冒出来,他却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正好身旁有酒侍端着新开的香槟经过,他顺手拿过一杯,轻轻地,不徐不慢地,递到她面前。
她抬手接过,轻巧异常,连碰都没碰到他。
缪好时并没有因为这杯酒而如他所愿地转头过来,她只是习惯性地接了过去,以为又是半生不熟的人来搭讪。
“thx”
她随口一说,依然倚在围栏上,毫不在意,有点倦怠,望着对面绿地酒店露台上的灯光。
穆陆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间酒店的屋顶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人造丛林,都市里最隐秘的欲望,都藏在陆地上的空中之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大概那边也和这儿差不多,差不多无聊,差不多热闹,差不多都是假笑。”
他心里想的,不知怎的,顺口便说了出来。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没卡壳,却直接不戒备地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她只给了一个背影。
就像,他们是彼此熟悉的,很亲密的。这么一厢情愿的感觉,穆陆源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他又尬了,忙不迭救场。
“你听过平行世界吗?”他望向她。
缪好时终于回过头来。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夜色朦胧,而这张面孔像霎那拨开云雾沾洒而下的月光,皎洁清辉。
只是太过英俊漂亮了,女孩子的脸长在男孩身上一样无法形容。
她记得他的声音,这一眼,才是真认得了他。
怔了两秒,缪好时忽然绽开一个很放松的微笑,把酒杯伸了过来。
“一直想找你,那天......谢谢你。还怕没机会,好巧啊。”纯正的普通话,甚至有一点上海腔。
穆陆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甚至低下头想克制一下心中喜悦,别激动得像个傻瓜才好。
“谢我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认真,而且已经与她肩并肩靠在玻璃护栏上了。不小心碰到她肩膀,他的脸又红了,却强作老练。
“你......不会还在上学吧?哪间大学?”她却很聪慧,竟然瞬间就察觉了他的青涩。
穆陆源不答,眼神却败下阵来。这是一个嬉笑间也比自己有气势的女人。他只好继续找回刚刚的话题,这个他比较在行,不会露怯。
“你相信平行时空里,或许有另一个自己吗?”
没想她毫不犹豫,大眼睛看他一眼,秒答了他的问题:
“相信,时空是多维的。我还相信不止存在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说,有无数个还未重叠的现在也说不定。”
原来她平常说话的声音,如此笃定而有张力,而且对量子世界也有了解。
“那天和今天的你,很不一样,不会是时空重叠了,换了人?”穆陆源忍不住打趣她。
“换了人,你还敢不敢载去看日出?”她顺枝上,毫不做作。
“不会。那是一个观星胜地,一般都是喜欢这个的人才会去。”
“喜欢看星星的人?夜观星象,可有天机?”她问。
他一时接不上了,只是笑。
或许是穆陆源幼稚吧,但他很惊讶,这世界真的可以有一个女孩与他交谈如此契合,简直稀有到感动,他话多起来。
穆陆源又指了指对面的露台,正好有一对情侣在护栏边交首热吻。
“那在你说的重叠时空里,他们岂不是已吻到彼此厌烦?”
缪好时笑了起来,声音爽朗,笑容甜美。
她扭头看了他几秒钟,眼尾的泪痣也含着笑意。
“你叫什么?”
穆陆源犹豫了片刻,觉得应该降一降她的气焰,于是鬼马地把头贴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不知道怎么叫我的女生,一般都叫我,老公。”
说完他自己也抖了一抖,不过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僵住,他开心地哈哈笑起来。
缪好时不是没被人占过便宜,但是这样明目张胆,一脸天真的还是头一回。
她望着他,一排白牙,两道深眉,孩子一样乐开了花,眼底一抹羞涩藏都藏不住。只轻叹一声,把那句“幼稚”咽了回去。
穆陆源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倒很受用,正预备乘胜追击,康妮的语音就响了进来。
他只得拿出手机“确认”接听,她的声音立刻如他预料,从耳朵的蓝牙耳机里直接穿透耳膜,振得人发晕。
“你在露台上和谁在一起?”
......
“你知道她是谁吗?”
......
“现在站在你边上的那位,才是今晚你爸带来的那个女人,他传说中的情妇!”
穆陆源手中的酒杯差点掉了下来。
缪好时也听到了些声响,一霎那他们四目相对。
不远处,姜康妮已经从围廊直冲了过来,她走路的姿势还和小时候一样,怒气冲冲的时候就更是一模一样。
而穆陆源这一刻,完全没有心力去顾及任何别的事,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缪好时。
“你是香港人?”他问。
缪好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和态度瞬间180度变化,问题更奇怪,一种戒备感瞬间袭来。
她只能确定,他与别人的这通电话内容与自己有关。
“对,我在香港长大。”
但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穆陆源又问。
他此刻的目光不容躲闪,万籁俱寂一般直看到她心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害怕了。活了22年,缪好时从来不记得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的世界里什么地方被撞了一道裂痕,有裂损的声音。
“你是谁?”她沉声问。
穆陆源从刚才后背就已经紧绷,寒毛都一根根站立着,此刻全身僵硬,挺直地站在她面前,忽然有了种强大的压迫感。
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说了自己的真名。
“我是,穆陆源。”
电光火石之间,缪好时眼里的所有亮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她那一刻的样子。不是惊慌,不是恼怒,只是空洞地注视着他,可又像根本没在看他,视线已落进他身后城市的迷离灯光里。
而那一切印在她的眼里,仿若天上所有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