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昏倒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老者,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位老者。
见他睁眼,老者问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可要请郎中?”
老人面带慈祥,言语间十分关切。
还没等路川弄清楚情况,周掌柜凑了上来,满面堆笑,说道:“路少侠想来是没用午饭的缘故吧,小人这就安排一桌酒席。”
路川站起身来瞪着周掌柜冷哼一声,说道:“掌柜的不必拿言语挤兑,我这就去弄银子回来,今日一定悉数奉上!”
“路少侠误会啦,您遇上贵人了,张员外把店饭钱都结过了,还在柜台上留了二十两银子呢。”
路川愣住了,满脸都是疑惑,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与这位老者素未谋面,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受人点水恩,必将涌泉报,虽然眼下不能报答,但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路川一躬扫地,口中称谢。
张老员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道:“孩子,我看你年纪还小,怎么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呢?哪里人士?家中长辈可都好?”
“小子金陵人士,自幼在武当山学艺,奉师命下山办事,不想染上风寒,晕倒在了路边,还丢了银子,这才……”
“原来是武当的少侠,相逢即是缘,不如咱爷俩喝两杯?”
武当清规甚严,路川不常饮酒,但张员外既是长辈,又是恩人,都说出口了,他怎好意思推辞,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周掌柜亲自去后厨安排,也不问张员外要用什么菜,一看便是老主顾了。
四个压桌碟摆上,不多时冷荤热素八个菜,两壶酒端了上来。
店里这几日的免费饭菜还是清淡了些,路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老人虽然是来吃饭的,却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给路川倒了一杯之后自顾自饮酒。
一壶酒下去,老人的样子彻底变了,似乎卸掉了所有伪装,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路川放下筷子问道:“老人家,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口打哀声,将心中的郁结吐露了出来,如果是平日里,如果没有喝酒,可能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一来有酒的催动,二来路川是个孩子,又是个外乡人,说了也无妨,说实在的,再不说出来他觉得等不到那天到来,他就要先憋死在前头了。
原来老人是郧西县有名的富户,家趁人值,大的子女都已嫁娶,不在郧阳府居住,唯有小女待字闺中,老人视如明珠,爱似心肝。张小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美人。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道怎么,这消息一直被传到了外县。
山阳县境内有一处山岭名为鹘岭,地处南北要道,这两年被一伙强人占了去。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土匪不劫山阳县的人,旁边的郧西县就遭殃了。
上个月,这帮土匪又来郧西县收钱粮,张员外怕乡邻受苦,便自己一个人付了足数的钱粮。正当那伙土匪在家里大吃二喝的时候,张小姐找她爹爹找到了前院,一眼便被鹘岭三当家看上了。
那人临走时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礼金,下个月就要来迎娶张小姐。
眼看再有两三天他们定的日子就到了,张员外束手无策,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了,张小姐整日在家里哭闹,老头烦了便来此饮酒买醉,这才遇到了路川。
路川年轻气盛,哪里听得了这个,老人刚一说完,他一拍桌子,怒道:“呀呀嘿,气死我也!那伙贼人现在何处,我非杀他不可!”
他这一叫,把张员外骇得酒杯都掉了,其余客人也都吓了一跳。
“路少侠,不是小老儿小瞧你,你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双拳难敌四手,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得把你自己搭上。”
路川气得浑身栗抖,紧紧握着拳头,不言不语。
老人又说了一会,便摇摇晃晃离开了客栈。
路川也回到房中,闭门不出,现在有了银子,顿顿大鱼大肉,好生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结了店饭账,收拾好行囊,背背宝剑,问清楚张员外家的位置,便健步走了出去。
张员外家不难找,距客栈四五里路,门墙最高的那家。
今日比往常看起来更加气派一些,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二三十位精壮汉子把在门口,都是鹘岭的强人,名为迎宾,实则提防有人捣乱。
可谁能来捣乱呢?谁又敢来捣乱呢?要是张员外有这种关系,要是张员外有这种胆量,也不会含泪答应这门亲事。
故此,这些人嗑着瓜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谁也没有把三当家交代下来的任务当一回事。
路川走进门时不是没人注意到,但就他一个人,还是个孩子,放开了折腾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路川很轻易地进了门,也很轻易地找到了张员外口中的三当家,今日身穿红衣的只有新郎官,新郎官也只有一个。
谁都没有留意,路川却已经走到了跟前,二话不说,突然暴起发难,上面一拳,底下一腿,两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三当家撂倒在地了。
上步一脚踩在胸口,抽出长剑,直指咽喉。
虽然路川的动作很快,但三当家身边都是他自己的人,反应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
众贼各拉兵刃,顿时将路川团团围住。
路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付名门弟子,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纵然再多上十倍,也难让他皱一皱眉头。
路川不慌,三当家却慌了,自己的小命可在人家手里,只见他连连摆手,急道:“住手,都住手!”
三当家发话,这些贼人还是听的,虽然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路川乱刃分尸,但也不得不收起这种念头,只是紧紧盯着路川的身形,寻找机会。
“这位朋友,你是那条道上的,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必如此?大家都是一个祖师爷,有话好好说。缺钱张口,差事说话,你先放我起来。”
路川冷笑一声,脚微微抬了抬,三当家以为路川被自己说动了,连忙腰里使劲,想一骨碌站起身来。
却不想路川并没有放他的意思,他背刚一离地便被路川一脚踩了下去,差点直接给踩冒泡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想仗着人多是吧,小爷偏就不给你这个机会!”
路川见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旁边撇,便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许你背后下黑手,就不许我以多胜少吗?我还以为是个英雄,没想到却是个懦夫,胆小鬼……”
他见说好话没用,便想用激将法激路川放了自己。
偏偏路川还就受不了这个,要是能受得了,他也就不是路川,也就不会负气下山了。
路川冷哼一声,收脚撤剑,站在一边冷冷瞧着他,说道:“我是懦夫?瞎了你的狗眼,来来来,有种起来跟小爷过招,小爷让你在面前过去十个照面就算小爷栽了!”
三当家也是红脸汉子,在这么多手下面前栽了个跟头,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服众?只见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刀来,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
路川大喝一声“来得好”,不躲不闪,施展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凌厉的几招,以硬碰硬迎了上去。
几次刀剑撞击之声过后,突然仓啷一声,那把精钢折刀被紫宵银月剑削去了刀头,三当家暗叫不好,想换刀肯定来不及了,被路川抬脚踢了个跟头,再次踩住了胸口。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数数也就四五招。
三当家又羞又气,虽然被路川偷袭,摔了个跟头,但那算什么本事,要论真功夫他还没把路川放在眼里,小娃娃一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能有几分本事?
可刚才几招他清楚地感觉到,就招式而言,这小娃娃比他高明得多。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算所有人都说他输了,他也不能承认自己输了,承认可就真的输了。
故此,他强辩道:“这次不算,兵刃上赢人算什么本事?你敢让我换兵刃再战吗?”
路川冷笑一声,满眼的瞧不起,刚才他所说的十招,不过是气头上的狂言,可试过之后,十招,说多了。
连着被打倒两次,就是能赢也赢不了了,更别说本来就赢不了。
路川的宝剑他连碰都不敢碰,那什么赢?
不过八九个照面,又被路川打翻在地。
凡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都已经三次了,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
三当家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路川倒是没了杀他的意思。如果说是条好汉,哪怕武艺高于自己,拼上性命也非杀掉不可,碌碌之辈就算了,杀多少都没有半点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