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钟局长躺在床上,双腿怪异地扭曲着,两只手臂僵直着,左手捂着左胸,右手紧紧握拳,双眼惊恐而绝望地瞪大,嘴巴大开,显得痛苦又不甘,没有任何血色的眼珠呈现出青白色,仿佛能映照出漂浮在空气中的幽灵。
小红吓得靠在门边,不住发抖,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死得这么吓人的,她却是头一次见,甚至头一次有些后悔做护士。
两个探员进门后,拉上警戒带,探员甲淡定地走到钟局长床边,绕了一圈后,翻开本子,开始在上面潦草地写写画画,一边自言自语:“死者面部青紫,氧气罩脱落,舌苔正常,脖颈无勒痕,没有中毒,现场无血迹,初步判定死于脑中风导致的心肌梗塞引发的心脏病,需要法医鉴定有无其他致命外伤。”
探员乙则翻开自己的本子,开始盘问小红:“你进来的时候,钟成海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进来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样,心电图机也成了直线……”小红连忙解释道。
探员乙打断了她:“那就是已经死了,说话简洁点,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我再问你,从你报警到我们来,除了你本人,有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没有。”
探员乙这才点点头:“就要这样回答,我问你什么,你都要保证讲实话,不确定的话不要瞎编,否则会控告你妨碍警|务,听到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斯红,斯文的斯,红色的红。”她迅速回话,答得更是谨慎小心,生怕激怒这位一脸不耐烦的探员。
“职业,护士。”探员乙自言自语地写着,接着问:“钟成海死亡前,你有没有离开过病房?”
“有,十二点离开的,因为厕所水管爆了,我和护士长去抢修,哦对了,还有一个……”她刚想说何为念的事情时,探员乙又打断她:“不问你就不要说。你确定是十二点?”
“是的,因为门口就有挂钟。”斯红不敢多嘴,机械性地答道。
“你回来病房的时候是几点?”
“十二点半。”
“护士长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还在厕所,我有点担心钟局长的病情,就想来看看,你也知道的,脑中风情绪是不能激动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可能会激动?”
“因为有位老先生带着三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来看钟局长,说是有私密的事情要讲,硬是把我支开了……”
探员乙原本憔悴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马上问道:“你离开的时候,确定他已经进病房了?”
“当然,他的三个手下守在门口,任何人都进不来。”
“任何人都进不来……”探员乙像是有了重大发现,连忙写下这一句,又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他离开?”
“有!我正打算回病房的时候,他就走出来,和三个手下一起走下楼梯。”
“他有没有很生气,或是很害怕,或是你觉得很不寻常的地方?”
“有!他说该死的老东西,是该让他受点教训,我亲耳听到的,然后他就下楼了。”
“你看到他离开后,立即就进了病房,然后就发现了死者,是不是?”探员乙眉飞色舞地迅速问道,他有预感,马上就能破案了。
“呃……不,不是。”斯红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击过程有个漏洞,顿时沮丧起来,探员乙也皱着眉问:“你又到哪去了?”
“我扶孙大娘上厕所去了,然后回到五楼,进的病房,才发现钟局长已经死了。”
“你离开了多长时间?”
“最多五分钟。”
探员乙不由得啧了一声,显然,他也不愿这么完美的目击证词出现这样的破绽,但他还是照样写了上去,然后边写边念:“离开半个小时,有不在场证据,是第一目击证人……好了,已经确定第一嫌疑人了,等会现场勘察完毕后,带你到警|局做认人手续,然后签字确认,你的证词就结束了。”
“我们还会问护士长,楼下保安,还有街边的路人,如果时间或证词对不上的话,就要请你去警|局吃饭了。如果我们再发现什么疑点,会再来问你的,最后问一句,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斯红想了想,却欲言又止,如果她说有个男人也想来看望钟局长,却只是帮忙修了下厕所就离开的话,这位警|察先生肯定会觉得是废话的。
本来嘛,那样好心的人,肯帮陌生人修医院厕所,还搞得浑身脏兮兮的,又是钟少爷的朋友,怎么会谋害钟局长呢?而且那样善良的人,要在五分钟内行凶,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于是,这条线索就被斯红那怀着爱慕憧憬之情的小脑瓜给过滤了。
“没有。”斯红决定,不能给那位好心的先生惹上麻烦,钟局长的死,一定是那个神秘诡异的凶老头干的。
反正已经有了线索,接下来审案就是检控和律师的职责了,探员乙便也没有多问,正把本子合上时,探员甲突然叫道:“你来看看,这里有新情况。”
探员乙走上前去,只见探员甲指着钟成海紧握的右拳,说:“里面好像有东西。”
探员甲皱着眉头,费了半天劲才掰开,却是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团,他打开一看,照着上面的字迹念了出来:“股权转让书?内容如下:甲方钟成海,自愿将名下所有股份转让给乙方雷高,乙方将一次性支付给甲方市值股价两倍的现金或有效支票,双方签名之日起协议正式生效,具有法律效力。”
斯红听完后,突然叫了起来:“雷高?我听见那个手下喊那怪老头叫雷总来着,会不会就是他?”
探员乙一听,又恢复了信心,说:“经过我的推理,应该是这个叫雷高的,想让钟局长签这份股权转让书,钟局长不同意,所以二人发生争执,然后钟局长情绪激动,就心脏病突发死亡了,当然,临死他也不忘紧紧握着这份写着仇人名字的纸张,好来提示我们。现在证人也有了,动机也有了,看来这凶手八九不离十了。”
“而且还是谋杀,你看。”探员乙指指墙角,探员甲一看,叫道:“呀,吸氧机的电源被踢掉了!好家伙,这下证据确凿,还怕治不了他?”
探员乙哼了一声,说:“雷高这家伙,我也略有耳闻,是投靠日本人,贩|毒杀人,无恶不作的汉|奸,现在连钟局长也杀,真是太嚣张了,可惜天网恢恢,还是被我们抓到了,看那些个鬼子还能保他到何时?”
两人忙不迭地拍照,这时,法医才戴上手套姗姗来迟,后面跟着两个抬着担架的助手,人不多,架子倒不小。
紧接着,斯红被那两个探员带了出去,等到去警局做了认人手续后,回到家已是黎明。一周后,她被通知出庭作证。
这一天,原本肃穆空旷的法庭,总是不时冒出蚊蝇般嗡嗡的议论声,还没开庭,就搅得人心浮气躁。
旁观席上坐满了记者和许多军|政商界人士,表情各异,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尤为瞩目的是钟鉴,他正愤懑地瞪着坐在铁栅栏里的雷高,后者却穿着西装,打着整齐的领带,气定神闲地端坐着,瞟都不瞟他一眼。
坐在钟鉴一边的是一脸哀戚,不断拭泪的钟母,另一边坐着的,则是冰冷高傲,翘着二郎腿,看谁都是一脸不屑一顾的陆奕晨。
法官面无表情地敲下小锤:“肃静,现在开庭。检控官,请做举证。”
检控官站起身来,向法官和观众席浅浅鞠了一躬,然后表情庄严,声如洪钟,吐词清晰地说:“根据死因鉴证报告,一九三一年八月十三日凌晨零时二十分,本案受害人钟成海死于七天前入住的看护病房。”
“由第一目击证人证词证实,死者原本患有重度脑中风入院疗养,于被告离开后心脏病突发死去,现场发现死者手中握有一号证物,是一份股权转让书,请法官查看。”
“此外,现场勘查发现用于维系死者生命活动的吸氧机电源被外力踢落,有充分理由怀疑是被告所为。综上所述,证人证物俱全,动机明确,作案手法狠毒,社会影响恶劣,恳请法官阁下判处被告谋杀罪名成立。”
话音刚落,钟鉴就跳了起来,指着雷高怒骂,字字都透着十足恨意:“雷高,你居然为了得到我的股权下如此狠手,你这个日本走狗,不死不足以平民愤!早知道,我就不听我父亲的,为了抵制你故意压价疯狂吞并,将名下价值三百万元的股份转让给他,否则,他也不会死得如此凄惨!我真是不孝,真是不孝啊!”
说着说着,钟鉴竟捂着脸双膝跪地,当场泣不成声,引得现场一片指责声和扼腕叹息声,议论声更是纷纷不绝。
钟母已泣不成声,陆奕晨却看也不看一眼,唯一的动作,只是扯了扯披肩。
法官一脸不悦地敲着小锤说:“钟少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请你尊重法庭,否则就将你驱逐出庭。”
钟鉴这才不情愿地坐下,抹着眼泪,气愤难平地瞪着雷高,雷高嘴里嘀咕了几句,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看上去真是非常笃定。
检控官接着说:“下面有请第一目击证人斯红出庭。”
作为第一目击证人,也是最重要的证人,斯红一进庭,就受到全场焦急而迫切的关注眼神,她胆怯地坐在证人席上,望着坐得高高不苟言笑的法官,心里不由得升出一股寒意。
转头看去,雷高和钟鉴的眼神也都紧紧扣住她,一个像饥饿的狼,一个如同凶猛的虎,盯得她心里发毛。
“证人,不用紧张,把你在警局录的口供再说一遍就行了。”检控官倒是态度和善,另一侧的辩护律师则一脸不屑。
斯红点点头,心里略静了些,按照检控官的问题,都简短地回答了一遍,但后来,检控官坐下,换辩护律师起身发问的时候,她才发现,出庭作证其实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作为敌对方,辩护律师会绞尽脑汁推翻她的证词,为此不惜质疑她的视力,诋毁她的分辨能力,甚至摧毁她的精神和心态,因为她承担着整件案子的结局,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