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比较像样的物体,是审讯室里光秃秃的刑架,这个木头架子残破不堪,上面坑洼遍布,却有无数的鲜血滋润着它身上粗糙的伤口。
不一会,田中又开门进来,喜笑颜开,想必是被表扬了,但方泽桐这时还没明白,田中的公报私仇全是冈田的指示。
田中闩上铁门,笑嘻嘻地说:“我看你也是不会说的了,是不是?”
方泽桐瞪着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田中哦了一声,继续说:“那我把那间屋子里另外一个人也抓进来审问,你看怎么样?”
方泽桐冷冷道:“你抓他和抓我是一回事,我不知道,他就更不知道了。”
田中轻蔑地看着他,突然操起长鞭,狠狠抽向方泽桐,一下比一下狠,仿佛用尽全力一般,刷刷鞭响如同划破空气,还一边叫骂:“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护着别人,我看你怎么护,怎么护,怎么护!”
方泽桐被打得全身火辣辣的疼,没多久,身上的衣服就被抽裂了口子,长鞭正在空气中划出尖利的锐响,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就像用刀子缓缓割着他的皮肉。
可他无论多么痛,他都紧咬牙关,克制自己不要发出惨叫。所有的痛苦,都化作内心愤怒的火焰。
他强忍着痛苦,眼神凌厉地瞪着田中,一字一句地说:“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一个字,你打得断我的骨头,打不断我的骨气,只要中|国人团结一心,你们这些侵略者,终将迎来末日!”
田中听得怒不可遏,手下长鞭更是挥得唰唰响,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田中只觉得用力过猛,眼睛都花了,胳膊更是酸得抬不起来,这才停了手,直起腰来,气喘吁吁地看着遍体鳞伤的方泽桐。
方泽桐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气焰不改,尽管被打得皮开肉绽,他还是挣扎着睁开眼,颤抖着张开鲜血淋漓的嘴,眼里全是恨之入骨的仇视:“侵略者,在别人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妄图延续中|国人的历史,简直痴心妄想!”
这句话掷地有声,田中更是听得咬牙切齿,他仿佛全身又有了力气,正欲挥起长鞭时,突然想到冈田交代过,千万不能把他打死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对冈田,他是绝对服从命令的,见方泽桐此刻爬也爬不起来,便不敢下狠手打,只是踢了他几脚,确认他真的毫无反抗能力后,检查完手铐,就走出了审讯室。
寂静无人的审讯室里,方泽桐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尽管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但此刻,他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在呻|吟,连呼吸都像走在铁板上一样痛。
他预感到,自己就快失去知觉。
身下的鲜血迅速流淌出来,渗入干燥粗糙的水泥地,方泽桐相信终有一刻,自己的血能和角落里立着的刑架上的鲜血融为一体,就像他的信念和思想,也和那些光荣牺牲的爱国志士一样。
而此刻,在一个又小又花屏的显示器前,冈田正皱着眉,紧紧盯着屏幕,清秀的脸上不知是轻松还是焦虑。
傅云集跑了,他会被佐藤责骂,他理应焦虑;但抓到方泽桐,可以想关他多久就关多久,想到这,他又觉得很开心。
田中离开审讯室没多久,就来向冈田报告了。冈田一面听,一面看着死尸一般的方泽桐说:“你要确保他不会死,是半死不活,知道吗?”
田中连连点头,说:“本人下手,绝对有保证。”
话刚说完,门外就有守卫通报:“禀告少将,有一名自称姓苏的小姐,说是要找刚被关进来的方泽桐。”
冈田皱起眉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两个小时,来得还真快。秦理的身体还不是一般的好,常年走南闯北就是不一样。”
他心想,多半是秦理醒来遇到苏流惜,结果苏流惜一听,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她会有多急呢,会不会急到下跪求我,求一个日本人放过他?想到这里,冈田就觉得很有趣。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苏流惜焦急的呼喊:“带我去见方泽桐,我一定要见他!”
冈田抬起头来,对守卫说:“带她到我这来。”
守卫应声离去,冈田站起身来示意田中站到门口,自己则退到角落,仔细看这一场好戏。
苏流惜一进门,就被田中拉住,说:“你不是要看方泽桐?到这来,我让你看!”
苏流惜无暇顾他,连忙奔到显示器前,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方泽桐的模样,惊得捂住嘴,痛哭失声:“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审也不审就这样对他!”
此情此景,令她想起无辜惨死的亲爱的哥哥,让她怎么能不泪如泉涌?
田中在一旁解释:“他协助逃狱要犯逃跑,我们问他,他不肯说,我们才用刑的!”
苏流惜只是痛哭,拉着田中,泣不成声道:“他会怎么样,会坐牢,还是会死?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田中一脸为难地说:“这里不是我做主,要问我们这的冈田少将,喏,他就在你背后,有什么问题,你亲自问他吧。”
苏流惜猛然一回头,看到冈田,却愣住了,连眨眼也不会了。
她震惊地看着那帽檐下的脸庞,努力辨认这张冷静而高傲,毫无笑意的脸,是她在书店常见的那张脸,还是大雨中为她送伞的那张脸,还是深夜中看着她深情表白的那张脸?
冈田很高兴看到她惊讶的表情,从容不迫地说:“要不是你辞职了,我也不会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见你了。”
好半天,她那仿佛被冰冻住的嘴角才开始抖动,眼神变得难以置信的哀伤,嗫嚅着说:“你就是,冈田少将?”
冈田本来还想耀武扬威一番,但看到苏流惜这番令人心碎的伤心眼神,他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情绪,冷冷说:“我们抓他,也只是公事公办,犯人逃跑了,不抓他我们交不了差。”
苏流惜的眼神,却还是心痛和纠结,看得冈田竟有一瞬间,开始厌恶起自己的身份。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还在喃喃自语:“你怎么会,怎么会是日本人?”
看到苏流惜泫然欲泣的样子,冈田禁不住为之动容,却又不能动容。他内心暗暗告诫自己,要坚守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不能轻易倒戈。
不知为什么,在苏流惜面前,他总是不能轻易硬起心肠,幸好她不是战场上的敌人,否则冈田瞬间就会一败涂地!
苏流惜静静流泪了半响,这才开口说:“冈田少将,我求求你放了他,不要再折磨他了,就当为了我,能不能想想办法?”
冈田忍不住大喊:“如果我为了你帮方泽桐,那我又算什么!”
嫉妒,让少年般温润的双眼狼性暴露无遗,苏流惜从没见过这样的冈田,肩膀害怕地簌簌发抖。
他俯下身,托起苏流惜的下颚,离她极近,见她茫然无措,却不敢反抗,便轻笑一声,说:“在我的职权之内,自然是有办法的,不过我要问你,是不是为了方泽桐,你什么都能做?”
苏流惜面对冈田逼视的眼神,咬牙点头:“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命也可以不要,只求你放过他!”
听到这句话,冈田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痛楚,但他明白,是他自找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上了苏流惜。
他看着苏流惜,没人知道这冷酷无情如寒冰般的眼神背后,竟是得不到所爱的满满痛苦和伤心。
苏流惜盯着冈田半响,终于,他开口了,但等到的,却是如刀般尖利,如冰般刺骨的答案。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现在就放了他,今后的日子里,我会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但条件是,你不能向他透露一个字,这是我们的契约。”
苏流惜惶然地看着冈田,说不出一个字,瘫软在地上。
她看着冈田,哭着说:“你真要这么做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对你好吗,对我又好吗?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乘人之危,真能得到幸福吗?”
冈田冷笑一声,说:“你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能做吗?原来只是空谈,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你惟一的选择,放走逃犯是一项大罪,随时会被判死刑!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大的牺牲,可我会尽力让你快乐,嫁给我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证明给你看,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见苏流惜还是一脸不情愿,冈田的自尊和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转过身去,冷冷丢下一句:“你没有考虑的时间,如果我现在走出门去,就等于宣告他的死刑。”
见冈田只有两步就要跨出门,苏流惜别无选择,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冈田的腿,撕心裂肺地哭道:“不要,不要杀他!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我求你,你放了他,我是你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冈田没有再继续往前走,没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不能无奈,因为是他自己选择要走这一步的;他也不能痛苦,因为他最爱的人已经答应嫁给他;他更不能难过,因为最大的障碍已经扫除,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心感动她,开开心心地办这场婚礼。
这个可笑而扭曲的约定,成为冈田这辈子,最最满足也最成功的约定。
等到冈田转过身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整理完毕。他温柔地微笑着,拭去苏流惜脸上的泪花。
“我知道你不会反悔,因为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但你要做我的妻子,就要让我满意,我让你笑,你就不能哭,我要你对我好,你就要真心真意对我好,要是有一点虚情假意,这个约定就不算数,懂吗?”
苏流惜知道这个约定,在方才她答应的一刻,已经开始生效。
她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尽管思想此刻已经不受支配,她还是迅速擦干了眼泪,露出半假不真的笑容,看起来既滑稽又心酸:
“我知道了,我会全心全意对你的,我以后就是你的妻子,怎么能让你不满意呢?”
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振作起来,尽管有可能会遭到无法想象的误解和唾骂,她都要坚强,因为这是她为了自己的爱情所做的伟大决定。
冈田听到这话,绷紧的脸才松弛下来,笑眯眯地揽住苏流惜的肩头,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说:“我就知道,只要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方泽桐算什么,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不但要在他面前风风光光地办好婚礼,我还要那只丧家犬知道,我才是你能共度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