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叶菲菲,叶菲菲又觉得脊背开始冒凉气了,有种毛毛的感觉,好像自己心里想什么,全都被这双眼睛看透了一样,但叶菲菲却没有做任何逃避的动作,虽然沫沫没有表现出来,但叶菲菲始终觉得,如果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排斥,沫沫会难过,会受伤。
沫沫看了一阵,又开始低头画画,叶菲菲松了一口气。
“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沫沫忽然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一个音调,基本没起伏,像在念书。
“我才出生的时候,不哭不笑,而且眼睛是睁开的,眼睛漆黑,把护士阿姨吓一跳。”
“直到两岁我才开口说话,妈妈和爸爸差点以为我是哑巴。”
“我出生没多久,姥姥和姥爷就相继过世了,妈妈的家人都说是因为我,但是那个时候我太小不记得了,后来我四岁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我记得很多叔叔阿姨冲进我家砸东西,要抓我,说我是害人精。”
叶菲菲有些惊讶,四岁的小孩,能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么?
而且沫沫说起这些的时候,平静的不像说自己的事情,这不像一个十岁女孩的反应。
“后来爸爸妈妈就带着我搬家了,妈妈说,沫沫不是害人精,是老天爷赐给爸爸妈妈的宝贝。”
叶菲菲注意到沫沫的声音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手在画板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近乎乱画的涂抹着。
“那天,爸爸妈妈带我去旅游,说要带沫沫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但是我不想去。”
“我能闻到爸爸妈妈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和爷爷奶奶去世时候的味道一样的。”
“你告诉过爸爸妈妈么?”叶菲菲听到这里,意识到,或许沫沫不是能看见,而是能闻到?
“没有。”沫沫手上的笔顿了顿,“我害怕。”
“怕什么?”
“怕爸爸妈妈知道后,也觉得我是个害人精,是个怪物,不要我了。”沫沫转头看着叶菲菲,那双大眼睛充满了审视的情绪,想从叶菲菲脸上找出害怕和厌恶的情绪,就像记忆中那些叔叔阿姨一样。
叶菲菲只觉得整个人的心都揪紧了,手不自觉的抓紧草地。
“在路上,那股味道越来越重,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借口我要上厕所,下车去透气。”
“然后,车子就翻了,就在我面前。”
叶菲菲忍不住,猛的把沫沫搂进自己怀里,才发现沫沫在发抖,藏在宽大白裙里的瘦弱身躯在颤抖着,若不是把她搂进怀里,根本发现不了。
“爸爸妈妈还是抛弃我了。”沫沫那平静的声音在叶菲菲耳边响起,叶菲菲听在耳里,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爸爸妈妈没有抛弃沫沫,他们在天堂看着沫沫,保佑沫沫。”
“骗人。”
“真的。”
“根本没有天堂。”
“我说有,就是有!”
沫沫不在说话,叶菲菲不敢放开沫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开这个小女孩,似乎这样抱着她,就能给她力量。
良久,叶菲菲感觉到有双小手,抓住了自己背后的T恤,沫沫回抱住了叶菲菲,随后,叶菲菲感觉到脖子上有滚烫的水滴。
“我想爸爸妈妈。”
叶菲菲不知道该说什么,沫沫有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幼稚的谎言,比如爸爸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之类的,叶菲菲觉得沫沫根本不会信,只能更加紧紧的抱住女孩。
或许,这是她作为陌生人唯一能给的安慰了。
叶菲菲忽然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的无能为力,想做的事情太多,能做到的事情太少,她只不过是来孤儿院找灵感的演员,她又真的能为这个女孩做什么呢?
太阳下山,叶菲菲必须得回家了,站在孤儿院门口,其它孩子都被带了回去,只有沫沫,死死的拉住叶菲菲的衣摆,不肯松手,老师无奈的看着沫沫,其实沫沫的力气并不大,叶菲菲却舍不得硬掰开她的手,那双漆黑如深渊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叶菲菲,嘴唇紧抿,平时都是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倔强的神情,让人分外不忍。
看上去再怎么早熟,她也不过是个失去双亲的可怜小女孩。
“我可以带她回家几天么?”叶菲菲忍不住看向老师,实在是忍心就这么扔下沫沫离开。
老师为难的摇头道:“不行,不符合规矩。”
叶菲菲更加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昊海走上前去,一根根掰开了沫沫的手指。
“你做什么!”叶菲菲瞪眼。
“走。”何昊海拉起叶菲菲就要走,沫沫没有再拽叶菲菲,而是默默的盯着叶菲菲。
叶菲菲直接甩开了何昊海的手,回身走到沫沫身边,“姐姐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给你带糖吃。”
“她明天不会来了。”何昊海插嘴,然后不再给叶菲菲反抗的机会,强行拽着叶菲菲离开。
叶菲菲再挣开的时候,沫沫已经被老师领回了孤儿院,叶菲菲甚至没来得及说再见,立即愤怒的看向何昊海,气的浑身颤抖。
“你T/M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在这个小孩子身上太关注了。”何昊海仍然很冷静。
“你有没有人性?!难得你不觉得沫沫很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父母!”
“这里面全都是失去父母的孩子。”何昊海面无表情的说着。
“那不一样!沫沫和他们不一样!”
“就因为她亲眼看到自己父母死?”何昊海忍不住嗤笑一声,“所以她就更可怜,更值得关注?”
“你什么态度!你有没有点同情心,你没经历过这些,你凭什么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叶菲菲恨不得冲上去给何昊海几个大耳刮子,一副没想到何昊海是种人的眼神。
“天下比她可怜的人多的去了,亲眼看见父母死的,不止她一个,你可怜的过来?”何昊海的声音冷了下来。
“别人我没看见,我管不着!但是我看见的,就没法当做不知道!”
“呵,你知道了,又怎样呢?”何昊海嘴角翘起,满脸嘲讽,“给她糖吃?给她买新衣服?那只会让孤儿院的其它人更孤立她,因为她被特殊对待了。”
“你想带她回家?”
“再把她送回来?”
“你知道孤儿院为什么没有试养么?”
“因为,他们不是宠物,不是你喜欢,就能带回家,照顾不了,就可以送人!”
“你带她回家,给了她家的温暖,快乐,然后呢?”
“再把她扔回孤儿院?得到再失去比从未得到更残忍!”
“叶菲菲!你同情心泛滥!但是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和她关系越好,越亲近,只会让她越痛苦!”
“就算你经常来看她,又能怎么样?!”
“你每次都会走,你不可能天天陪在她身边!你没办法给她任何承诺!”
“那你凭什么因为你的同情心泛滥,要给她希望,给她光芒,让她有幻觉?!还不如让她一直在黑暗里面!直到那个真正能给她光芒的人出现!”
“你觉得你是好意!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以为是的好意,对于她来说,是在加深痛苦!”
夕阳沉下,路灯亮起,何昊海站在路灯未照亮的阴影之中,叶菲菲在路灯之下,看不清何昊海的面目,明明只有一臂的距离,却像隔了一个世界。
“我没想到那些……”叶菲菲有些怔忪。
“是,你没想到,你只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和冲动做事情。”
“是该说你自负,还是你傻/B?”
“不是每一个身陷深渊的人,你都拉的上来,你拉了,给了希望,你半途却拉不动了,反而会再摔一次,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你知道最深的绝望是什么?”
“什么?”叶菲菲眼神涣散的问着。
“我沉溺在冰冷的海水里,看到了海面上的阳光,我伸手,触摸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冰面。”
“我以为我看到了希望,但却是真正的无望。”
叶菲菲愣愣的看着何昊海离去的身影在路灯的光暗之中交替,伸出手,抓不住,叫不出口,在这一刻,叶菲菲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叶菲菲缓缓的蹲下,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但又像充斥了太多东西,无处宣泄,矛盾的感觉,让她近乎爆炸,很想尖叫宣泄。
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么?
不对么?
她只是觉得沫沫很可怜,想用自己的能力给她带去一点温暖和快乐,有什么错?
尽自己的努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叶菲菲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蹲了多久,直到许云云出现,叶菲菲才恢复神智。
“你干什么!电话也不接!”许云云下了出租车就去推叶菲菲。
叶菲菲双腿发麻,直接坐倒在地上,抬起头看许云云,许云云才发现叶菲菲红着眼镜。
“你怎么回事?”许云云满腔怒火转为担忧,“你家弟弟打电话给我说你状态不太好,让我来找你。”
叶菲菲还是愣愣的,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你家弟弟吵架了?”许云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叶菲菲。
叶菲菲抿唇,神色忽然变得倔强,像是醒悟了什么,掏出手机就打电话,根本不理会许云云。
“妈。”叶菲菲哑着嗓子开口。
“怎么了?”张君本来在看,被打断挺不乐意的,但是一听自家女儿声音就知道不对劲。
“我们家可不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什么?”张君一头雾水,觉得有点懵/逼,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孤儿院有个小女孩很可怜,我们家能不能领养她?”
“……”张君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叶菲菲现在这个状态有点不对劲,不像开玩笑和发神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那个女孩叫沫沫……”叶菲菲也没提自己和何昊海的争执,直接就把沫沫的事情和情况给张君说了。
“她真的很可怜,没有人肯领养她,孤儿院的人也很排斥她,今天下午她抱着我哭,其实她很渴望温暖,我想……”
“别说了。”张君打断了叶菲菲的话,声音格外的严肃冷酷,“你也别再去看那个孩子了。”
“为什么?”叶菲菲呆了一下,张君的反应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小时候,看见路边流浪的小动物,张君都会给她钱,让她买吃的给流浪动物喂,在叶菲菲的印象中,张君应该和自己一样很有爱心,乐于助人,要帮助有困难的人,这些都是张君教的,为什么现在妈妈会是这个反应,叶菲菲不明白。
“妈,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详?”叶菲菲很快的找到原因,着急的解释,“我觉得那只是巧合,如果因为这样就排斥她,那她就太可怜了,我不相信这些……”
“够了!叶菲菲!”张君是真的生气了。
叶菲菲停了下来,又变成了茫然的状态,许云云虽然不清楚事情始末,但是听叶菲菲和张君的交谈,看叶菲菲现在的状态,猜了个七八成。
“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情能不能带上脑子!”张君毫不客气的教训叶菲菲,“领养是你说领养就领养的事情么!”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问领养手续……”
“闭嘴!”张君有些暴躁,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败,是不是自己和叶伟胜把叶菲菲保护的太好了,才让女儿这么愚蠢的可笑!
“妈,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帮助别人,难道不对么?难道要见死不救?人都是那么自私的?!”
“你!”张君气的不行!
“你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再和我说!”张君直接挂了电话。
叶菲菲听见电话那头“嘟嘟”的盲音,拿着电话的手无力的锤了下来,嘴角却勾起,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