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一如所有的朝代一样,对于路政建设并不到位,也是,除非人口暴增科技发达,在水泥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把官道通到任何一个脚步可能到达的地方,都是太远大的梦想了。
从洛决来,并没有多大目标的韶志一家人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韶志这人并不是个好旅游的,对大梁国内的地形各种不熟悉。
这一点可以理解,就比如说现在的人,有多少能够像是高中时候学地理一样清楚什么山地丘陵平原的,再加上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国家地图,详细一点的舆图那都是军事资料,私有重罪。普通人想要拥有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以韶志这种水平,即便一幅山是山水是水一目了然的舆图摆在他面前,他能够换算出图上距离是多少实际距离就是逆天了。
赶路的时候为了方便,随着前头一个商队夜宿某个村落,等到早上出来的时候,商队的人早早走了不说,他们再出来,却迷了路,不,应该说是转了向。
“不对啊,我记得往合阳县方向去不是走这里的。”韶志的记忆力还不错,模糊记得当年从合阳县到洛京并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谷。
掀开车帘,韶韵也往外头看,风景优美的山谷呈现着一副深秋景象,黄叶红叶,缤纷多彩,地上泥土湿润,隐隐似有雾气升腾,小径是人走出来的,来回行走开出了一条还算踏实的土路,但这样的路行车却有些困难——它不够宽,从进入山谷的范围开始就成了逐渐窄小的路径,等到人留意了,已经深入,而那车轱辘……
车子向右边歪去,路径外的泥土潮湿松软,一个车轱辘陷进去小半,虽不至于倾覆。但显然需要暂停休整一下。
“这山谷好漂亮啊!”天香直接跳下车来,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却在此刻表现出少女的甜美口吻来,这世上的美景很多,但碍于技术落后,能够被人欣赏到的并不多,天香一介女流之辈,很少在外行走,能够看到的就更少了,见到眼前美景。有此感慨实属正常。
她感慨完。回头看到韶韵冷静的模样。微微有些尴尬,若是都感慨也就没什么了,偏偏在自己目瞪口呆惊叹莫名赞赏欣喜的时候,别人那样淡定……她怎么就能够那么淡定呢?这样的景色毕竟不常见。她难道一点儿都不喜欢吗?
天香不是第一次发现韶韵的古怪,想到此也不过心中多添一句疑问罢了,连对韶志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这山谷里可能有地热。”韶韵四下看了看,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因为有落叶踮脚,绣花鞋底并没有粘上多少泥土,但那种热乎乎的感觉从脚心传递上来,一下子就让人想到了温泉。
看到韶韵眼睛一亮,天香暗自点头。这才对嘛,看到这样的景色,若是不喜欢那审美要有多古怪啊!
韶志自己一个人在哪儿推车,他就不是做这种活计的人,赶车都是头一回。何况是推车,不知道是使力不对,还是车子太沉了推不上来,经他动作一番,那车轱辘陷得又深了些。
“该死,怎么搞的?连这破车都跟老子别劲儿!”
韶志一掌拍在车屁股上,没拍动木板做的车子,倒是手上不小心扎到了一根木刺,呲牙咧嘴地喊起来,又跟车子怄气一样踹了一脚,他这一脚的力道不轻,瞄准的地方又寸,哗啦一声,竟是车轱辘裂开了。
已经站到韶志身边,正要给他挑木刺的天香捏着一根针愣神,看看那因为开裂失去了圆滑的车轱辘,再看看韶志那一脸“这怎么可能”的表情,她欲言无语,也许,是这车太脆弱了吧!
“这谁家的破车,真他妈的破,老子还没使力呐,就这么碎了!”韶志还有些不敢置信,也顾不得手掌上的木刺疼痛了,蹲下去捏了捏那开裂的地方,他是想要捏得圆滑一些的,谁知道不碰还好,勉强有个椭圆形,一碰,哗啦啦,彻底散了。
车子右边儿一低,幸好韶志躲得,不然就要被车板压那么一下,少不得又要有些撞伤。
“好了好了,坏都坏了,先别动它了,我给你看看手,木刺别在里头可是会烂掉的。”天香完全没有责怪,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这时候责怪,不是把男人的心越推越远吗?
韶韵看着这边儿,欣赏风景想要找温泉的好心情全没了,这叫什么事儿,屋漏又逢连阴雨,他们这是逃跑好吧,逃跑的工具都出问题了,在这荒山野岭的,有钱也没处买车去,可怎么往下赶路,靠两条腿么?
转念一想,又是庆幸,幸好他们胡乱跟着别人走这会儿迷路了,若不然,洛京的捕顺着官道就能够逮到他们了。
再一想,猛地动了,向着车子那边儿小跑过去。
“别急,你爹没事。”天香自以为了解地说了一句,心里想着,还是孩子呐,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紧张。
话音落地,就看到韶韵跑到车子前头,一撩帘子从里面拽出自己的包袱来,打开看了看,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本没有注意韶韵的韶志因为天香的话正看着韶韵,这一幕落入眼中,怎么也不得劲儿:“什么东西比你老子还重要!让你宝贝成这样!”
“自然是爹爹送的东西了!”韶韵一点儿磕绊不打,回答得很是顺溜,这话也对,那包袱中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匣子里装的就是韶志曾经送给她的那块儿环佩,当然,还有她历年攒下的一点儿家私,也都在那匣子的夹缝中藏着,而匣子上头一层还放着白捡来的那块儿玉佩,不管是谁的,总也是个值钱的东西,怎能不带着?
韶韵一看就知道自家老爹这是醋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我都看到爹爹没事了,自然不会瞎紧张,而爹爹送我的东西,自然也是无比重要的。我当然害怕东西摔坏了。”
这样的话对韶志来说已经足够,在爱财这一点上,他和韶韵其实是一样的脾气,不过嘴上还是说了一句:“个小自私的,光看自己的东西,不看看别的摔坏了没有?”
“爹爹哪里有什么怕摔坏的东西啊!”韶韵这般说着,眼风瞟了一眼天香,“至于别人的,我可管不着,也不敢管。”
天香在一旁听着父女两个说话。很是插不上嘴。却也觉得冤枉。躺枪的感觉油然而生,当然,她并不知道躺枪是什么意思,不然一定会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瞎紧张”说的是自己吧。“管不着”“不敢管”,这话是上眼药吧!也就是韶志这个从来不多想的,若不然……
明知如此,但她对韶韵也怨不起来,这般直白,还是太小儿科了。不知不觉地,目光中就有了长辈看着晚辈的慈爱,还有着点儿包容的意思。
韶韵无意中对上了那眼神儿,不自觉抖了抖。虽没明白其中含义如何,但怎么觉得不那么高兴啊!
“爹爹,既然车子坏了,咱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不妨看看附近可有猎户人家。也好打听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走出去,若不然,直接在这里住下也是好的,偏僻一点儿,想来也不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寻。”
其实一句话,她是想要看看有没有温泉的。
韶志琢磨了一下:“也好,你先去看看,只小心点儿,别踩了猎户设下的陷阱。”
这一句提醒让韶韵踟蹰了,她一辈子也没怎么上过山,当年合阳县,天时地利都有了,偏偏人和跟不上,琉璃山庄庄主太霸道了有木有,他圈山啊,那么大一座山都私有了,李大胆都被赶下来当捕了,哪个还敢进山?尤其那还是江湖人的地盘,万一碰上暗箭伤人正好你倒霉中了,怎么办,死了也白死啊!官府才不给你讨公道呐!
再说了,你都死了,公道还有个屁用啊!而且,她那时候还是小萝莉,想要独个儿进山,你是孤儿啊怎么地,进山想要做什么啊?无论是打猎采药,那都轮不到小萝莉啊!万一歹命碰见个猛兽什么的,不用太猛,野猪就能把你拱了啊!
后来好容易琉璃山庄的垄断因为人都死了而消失了,她终于进去了,但走的也是众人踩出来的小路山道,没有瞎走,所以,陷阱什么的,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怎么判断呢?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一踩某个地方,哗啦啦一排纯天然竹箭射过来,再不然就是一根绳子把人倒吊在树上,再有一根粗木直通通撞过来,必死无疑一脸血啊有木有!
想象力太好真不是什么好事,记忆力太好也真不是什么好事,在韶韵幻想自己百种死法的时候,她抬起的脚步怎么也落不下去。
天香很善解人意地说:“韵儿从没进过山,哪里知道什么地方有陷阱,还是你去看看吧,我们娘俩可都靠着你了。”
木刺已经被挑出来了,韶志搓搓手,没再觉得疼,闻言大男子主义又冒上来了,爽点头:“行,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附近看看!”
等到韶志走了,天香也去车上摸包袱,倒没有像韶韵那么紧张地查看首饰有没有摔坏,而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早上只喝了点儿粥,不顶饿,先吃两口饼子,等到你爹爹回来,咱们再商量怎么办。”
这样的善意,还是可以接受的。
韶韵正要从纸包里拿饼,看到自己伸出来的手,猛地缩回:“我先洗洗手,你先吃。”
刚才下车她就看到旁边有条溪水了,虽然这种水也未必够干净,但是,随身常带肥珠子的韶韵表示,有了肥皂,一切好说。
“这孩子!”天香看了韶韵动作,笑着摇了摇头,这么爱干净,可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这倒不是说穷人家的孩子有多脏,而是吃饭都有些问题的时候,这般认真注意手干净不干净的,还真是极少数。洁癖也是富贵病啊!
圆圆的油酥小饼上头撒着白芝麻,看着就觉得好吃,这是阿玉最拿手的,自己做就差了些。咬了一口饼,想到阿玉,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样,天香当然知道那卖身契是假的,所以,阿玉应该已经回到钱府了吧,只不知道事情没办成功,她会不会受罚。
曾经在后院混过的天香当然知道一个小丫鬟的日子会是怎样的,那时候不在乎,把打骂都当成了权力,最后……轻轻叹了一声,没了胃口,这也是不得已的,希望那丫头不要怪自己。
被天香惦记着的阿玉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难过,韶韵在临走的时候出于研究的心态抓走了那团灰褐色的气团封在了另一个小瓶中,而不知情的阿玉在醒过来后发现人都走了,失落的同时也能够想通,只在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的时候,碰到了顺路过来看看的洛辰。
洛辰一直对阿玉的煞命有点儿兴趣,而这回一见之下掐指一算,那煞气竟是全消,这让他大感兴趣的同时也有些舍不得韶韵的离去,不用问都知道是那个自称能够改命的韶韵做的,只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太好奇了啊!
大约是他的感兴趣和惋惜的情绪都太明显,让阿玉逮住了机会,求恳收容,为了便于研究后续变化,洛辰欣然应允。
钱府钱夫人从孙嬷嬷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多少愤怒,因为韶志的事情,那个计划显见未必能成,她最初抱的希望也不大,不过是因为妹妹的求恳,而现在,妹妹远在郑王封地,郑王又兴兵而起,在洛京的郑王世子随时都有祭旗的危险,他后院的位置此刻就未必是福地了,而借此机会能够跟那位神算洛辰交好则更有实际用处一点儿。
真的卖身契在当天就送到了洛辰的手中,一个小丫鬟的转手罢了,在主家眼中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就这样,阿玉好运地找到了新的主家,以后的轻松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