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纪年松开她的手,背对着她,低声道:“不走了。”声音恍惚而嘶哑,带着无以名说的绝望。
走不了了!
天大地大,只要他想,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束缚他。唯有一样,他毫无办法。
只要一想到花浅是他妹妹,他们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薛纪年只觉天大地大,竟到处都是牢笼,困得他寸步难行!
花浅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试探着道:“那要不,我先去把咱们的马车赶来,你在这里等我?”
话落,薛纪年猛的扣住她的手:“别走。”
“……”花浅有些无奈:“相公,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花浅的呼唤,薛纪年脸色更白,先是一把捂住她的嘴,随即又泄力般的松开。
仿佛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抽离,薛纪年只觉得天眩地转,踉跄了几步被花浅一把扶住:“相公,师太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了呀?”
薛纪年定定的看着她,仅仅只是看着,便心如刀绞,疼得他痛不欲生。
老天何其残忍,为何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注定绝望!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为何要让他在爱上她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
他猛的将花浅按在怀里,微微弯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颤抖道:“浅浅,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会儿。”
他的手臂坚硬,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花浅吓坏了,她任由他抱着,双手环在他身后小心的上下抚摸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是低声的安慰他:“相公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这就走,我们……”安慰的话忽然停住,花浅僵着身子停了一瞬,抬起左手有些不敢置信的想摸摸自己脖子,伸到了耳边又缓缓的放下。
不用摸了,她感受到了颈脖处的湿气。
薛纪年竟然……哭了!
天外飞雷都没有花浅此刻的震惊,堂堂提督,在流泪?!
薛纪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着一生的希望和救赎。
挖心般的疼痛。
上辈子最后被削肉,一片一片零落成泥,他也没掉一滴眼泪。
自小失怙,步步为营,眼泪,是弱者的行为,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落泪。而如今才明白,那只不过是还不够绝望!
花浅只感觉薛纪年滚烫的热泪啪嗒啪嗒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她的侧颈,整个人都被那一点一滴的热度烫得心疼。
“叫我名字。”半晌,薛纪年终于闷着声音开口。
花浅心底一动,还是听话的跟着改口:“薛纪年?”
“嗯。”
花浅:“……”
这是什么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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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薛纪年松开花浅,他眼底依旧漫着红丝,神情却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沙哑的厉害,他直直的看着她,道:“我怕是不能陪你回师门了。”
花浅一愣:“不是说好一起走?”
薛纪年豁然转身背对着她,仿佛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失控。
“对不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走不了了。”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我让人送你走。”
“我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花浅倔犟的回道。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他都能放弃一切跟她走,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当她傻子吗?抱着她都哭成那样了,这事儿要是跟她没关系,她花浅跟他姓!
“为什么不走?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宫廷生活,你不是早就想离开吗?”
“你说为什么?明明说好一起走,你却要丟下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宫里。”既然跟她有关系,她如何能走的心安理得?
薛纪年心底一疼,咬牙狠声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花浅现在才不怕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她往他面前一站,叉着腰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夫人,我不管你谁管你!”
几乎是一瞬间,薛纪年难看的神情又添一层死灰。
花浅的一句话,仿佛在他本就沉重的肩上又压了一座山,竟压得向来笔直挺括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的夫人。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他心情愉悦的称呼,曾经让他如获至宝,如今却让他的心痛得生不如死。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语气却是决绝,道:“我们善未婚配,公主休要乱言。”电子书坊
花浅顿时确认,这件诡异的事情与其说与她有关,不如说与她的身份有关。不然,他绝不可能突然和她划清界限。
可她都已经决定丟弃身份,与他做一对流浪鸳鸯了,又怎么会牵扯到公主身份问题?
“你忽然改变主意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我吗?“
薛纪年别过脸,与她错身几步,逼开花浅犀利的目光,硬声道:“与你无关。”
花浅好脾气的点头:“好,与我无关。那你跟我说说,妙緣师太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
薛纪年摒了摒,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
胸口在隐隐作痛,气血翻涌中,久违的铁锈味又盈在舌间,薛纪年皱了皱眉,强自压下。
花浅憋着气,决定跟他好好沟通:“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跟我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有任何困难,我都跟你一起,你明明……”后面的话被一只修长的手按回了肚子,薛纪年一手放在她肩上,一手轻贴着她的嘴唇,连眼底眉梢都带上祈求,他说:“浅浅,走吧。”
花浅住了口,她直直的看着他,他的手还按在她的唇上,被挡去小半张的脸,越加显的眼睛大。
又黑又亮,闪动着可怜又略带委屈的光芒。
薛纪年如同被烫了似的收回手,退后两步颇有些狼狈的撞上树干,他背对着她吸了口气,才大跨步的走出树荫,向空旷的荒野喝道:“来人!”
只见密林深处忽有树枝轻晃,随即跳出一个黑衣人,身姿极快的来到薛纪年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督主。”
薛纪年负手,没有看花浅一眼:“将公主的行李取来。”
“是!”
花浅愣愣的看着那草上飞的黑衣人,不是说好什么也不要,光两人私奔吗?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一直跟在她的四周?
不过也对,以薛纪年以前的惹事程度,不培养点人手在身边,真他们两个,往后应付起来的确太麻烦。
花浅看薛纪年的目光顿时亮了亮。
———我相公想的真周到!
这么一个细致周到又谨慎冷静的男人,他安排的事情必然面面俱到,走出一步,估计之后的一百步都考虑齐全了。
所以,影响他做好的决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普通的事!
没关系,他现在不想说,她有的是办法逼出真话。
不管他现在让她离开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同意。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很快,一辆马车咯噔咯噔的往这边驶来。
花浅听见薛纪年向黑衣人冷声吩咐:“从今日起,你就是地字影绝乙组影首,由你们保护公主安全,不管她去哪里,你们都必须随侍在侧,若出一丝意外,本督唯你是问!”
“谨遵督主之令,属下定不辱命!”黑衣人一叩到底,表出万分忠诚。
薛纪年挥挥手:“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
黑衣人起身,向花浅恭敬道:“公主请。”
花浅环着双臂,瞥了眼这个新鲜出炉的影首,似笑非笑的向薛纪年哼哼道:“督公是希望我去哪儿呢?”
薛纪年木着脸道:“公主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花浅飞快回道:“那我想回皇宫!”
薛纪年回得比她还快:“不行!”
花浅一噎,随即愤愤的指控:“你刚刚还说随我想去哪里,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除了皇宫,哪里都行。”
花浅翻了个白眼:“我不接受你这个附加条件。”
薛纪年强忍着胸口的不适,劝道:“你明知道宫里将不太平,为何还要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回师门看看师姐吗?”
“回什么回?我要回宫!出来这么久连个男人都没带回去,师姐肯定嘲笑我。哼,反正你现在不要我了,你管我去哪里?”
苦涩不已的薛纪年:“……”
他哪里是不要她,如果可以,他便是连命都舍下,也绝不会舍下她!
如今的她,他不是要不起,而是要不得!
半晌,他挤出一句:“随便你。”
见薛纪年真不理她,花浅哼了声,气呼呼的跳上马车,死太监,我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送公主回宫。”
马车迅速的离开,花浅没有看到,那个留在原地的男人满是痛苦和绝望的看着马车方向,蓦然按住胸口,一口嫣红噗出,洒在满是荒草遍野的尘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