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燕无期和天纵随凤迦异到了国王的寝宫。
吃饭之时阁逻凤又把刚才说给自己儿子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但关于蒙崇义和阁武恩的事情却没有提,家丑不便外扬,何况是王权争斗之事,自然没必要让无期这样的外人知道。
“昨日之事还请两位少侠不要见怪,本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我两国素来交好,本王打心眼里还是愿意和唐王讲和的。”此处没有外人,阁罗凤也不再遮掩,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为君者,心深如海,燕无期自小长在纪本初身边,这点道理他很清楚。
他非但不恼,反而敬佩阁逻凤有一说一,磊落干脆的性格。
颜天纵也是大喜,兴奋道:“如此甚好!我们宗主已经在和圣人商榷,相信很快便有结果出来,你我两国重修秦晋之好,指日可待!”
过了一会儿,燕无期放下碗筷,又道:“在下有一事还想问个明白,只是我毕竟年幼,不知深浅,怕哪句话说得不得体再得罪了大王。”
众人也停下碗筷,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哦?少侠有话只管说。”阁罗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燕无期冷静道:“昨日晚宴上大王可以‘言不由衷’,在下又怎知大王今日所言是否依然‘言不由衷’呢?倘若您嘴上说着讲和,使我朝放松了警惕,内里却暗度陈仓,积极备战,那我唐朝大军岂不要栽跟头了?”
凤迦异差点噎住自己,心想:“坏了坏了!燕兄弟这下一定惹恼父王了!”
阁逻凤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暗怒:“我一片赤诚,好生招待,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如此中伤质疑我!”
他刚要发作,又一想,这娃娃说得倒也在理,我提防唐军背信弃义,人家怀疑我反复无常,也是合理,只是这话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也确实匪夷所思。
阁逻凤到底是天下雄主,顿时哈哈大笑:“少侠果然真君子!你这话虽然听得呛耳,却也是大实话,比那些表面阿谀奉承,内里各怀鬼胎之人要强上百倍!”
无期谦逊一笑,冲他微微点了下头,却并未说话。
阁逻凤想了想,朗声大笑道:“那我今日便拿出诚意给唐朝的朋友看一看。”
“大王此话怎讲?”无期问道。
“昨日吐蕃使者来访,他们此行目的本王早已猜到,多半是为了游说我南诏,联合吐蕃一起抗击唐军。”说完这话,阁逻凤定睛看向无期,欲观察他作何反应,燕无期神色淡然,并没有任何表示。
阁逻凤讨了个无趣,尴尬一笑,又道:“两位少侠可以换了服装,扮作侍卫藏于内室,待吐蕃使者进来以后,本王亲口拒绝他,以示我南诏和唐之心。”
无期躬身拜道:“大王若能如此,再好不过!”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三名吐蕃使者在仆人的带领下也进了阁逻凤的寝宫,陪同而来的还有蒙崇义。
那三人伏地跪拜,甚是隆重,其中一位白须老者用南诏话说道:“小人札克玛,奉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之命前来拜见南诏大王,愿大王千秋万载,国运昌盛。”
吐蕃人称呼王为“赞普”,札克玛口中的赤松德赞是吐蕃新登基的赞普。
藏在内室的燕无期见吐蕃使者只有三人,唯独不见昨晚背对窗户那人,心中起疑,总觉得不安。
“既是他国来使,不可行此大礼,你们起来吧。”待吐蕃使者起身之后,阁逻凤又问:“吐蕃赞普派你来我虎国有何赐教?”
那使者右手贴于胸前,鞠躬道:“今年夏月,我主赤松德赞应天受命,面南称尊,继位以后秉承先王遗志,愿与四邻和睦共处,为表心意,特命小人前来送上拜礼。”
说罢,接过另一名年轻使者递来的文书,大声念到:“赤松德赞赠送南诏大王牦牛一千头,青稞五千斗,荞麦五千斗……”
待他念完,阁逻凤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若能和贵国共创和平,自然再好不过,吐蕃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和但无功不受禄,东西你带回去,并告诉赤松德赞,本王一定是他最友善的邻居!”
阁逻凤这话是用唐朝官话说的,殿中之人都听得懂,却不明白堂堂南诏国王会见他国使者为何要说汉话。
“多谢大王!”札克玛也操着蹩脚的汉话答到。
“倘若没有其他事情,使者可以先去馆驿歇息,稍后本王会宴请诸位。”阁逻凤依然在用汉话与众人交流。
“……”札克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切阁逻凤都看在眼里,笑道:“你我两国既是唇齿之友,使者有话但说无妨。”
札克玛微微一笑,道:“我主得知大王与唐国开战在即,唐军向来恃强凌弱,屡次欺侮南诏子民,我家赞普愿出兵两万助大王讨贼,两万勇士任由大王调遣。”
听见此话蒙崇义心中大喜,吐蕃若只是出兵相助,他也不至于如此兴奋,关键在于札克玛最后那句“任由南诏调遣”。
等于是吐蕃白白送了自己两万人马!
不光蒙崇义兴奋,阁逻凤也动心了。
他收起懒惰神态,朗声大笑:“赤松赞普太客气啦!但天下没有赔本的买卖,只是不知赞普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呢?”
殿中情况对大唐越发不利,藏于内室的无期二人越听越急,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札克玛道:“两万人马的军需辎重均由我主承担,日后所获战利品也都归于大王,只求大王可以立一道纸质盟书,证明你我盟约有据可依。”
未等阁逻凤答应,蒙崇义便放声大笑,抢先一步用南诏话答道:“我虎国向来重信,百姓之间借个钉耙尚要有字据为证,你我两国结盟,自然要有盟书!”
札克玛昨夜已经见过蒙崇义,知道他是偏向自己这边的,冲他一笑,再次鞠躬道:“若真能如此,我主赤松德赞愿与南诏大王结为兄弟,赐号‘赞普钟’,并封贵国王子为‘都知兵马大将’。”
“慢着!”阁逻凤大喝一声。“你刚才说什么?赐封?你的意思是要我虎国依附于你吐蕃?”
见他脸色不善,札克玛急道:“不不不,大王不要误会,大王与我家赞普是兄弟之盟,并不存在谁依附于谁。”
“那册封一事又从何而来!”阁逻凤得理不饶人,像他这样有作为的君王最反感的便是依附于别人。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和老虎商量,要剥下它的皮,又怎能成功呢?
“……”札克玛一时语塞。
蒙崇义连忙打圆场道:“大王不要多心,札克玛使者只是一时口误,吐蕃诚意拳拳,大王是知道的。”
“两国通使岂是儿戏,又怎能口误!”阁罗凤板着脸说到,“本王曾经立誓,永不叛唐,去年因小人作祟才和唐国有了嫌隙,如今唐王派出的谈和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既如此,本王不便再与他国结盟!”
札克玛大呼一声:“大王!......”
“不过嘛…我与你吐蕃虽非盟友,但仍旧会是最友善的邻居。”阁罗凤并不想和吐蕃闹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说到。
蒙崇义咬牙切齿,厉声道:“还请大王三思!”
话未说完便被阁逻凤制止道:“我意已决!叔父无需再劝!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吐蕃使者悻悻地离开了,待他们走后,蒙崇义并未立即出门,他恶狠狠地瞪了阁逻凤一眼,抱怨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阁罗凤直面蒙崇义,毫无惧色道:“我也没答应让叔父偷偷去会见吐蕃人!”
“你!......”蒙崇义被气得一时语塞,暗哼一声,扭头走了。
藏于内室的燕无期暗暗高兴,心想:“这南诏国王还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知道蒙崇义夜里私自约见吐蕃使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