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克己、燕无期二人离开邢州已有多日,现今来至晋州地界,在平阳城内一家客栈落脚。
一路走来无期很少说话,秦克己想他是初次离家,难免认生,路上也一直东一棒槌西一榔头地和他扯些闲话,把当年自己在荥阳县如何遭受暗算,又是如何巧遇李永攀而被搭救之事说给无期听。
二人尚未进入客栈就有小厮前来牵马招呼,那小厮吆喝:“军爷您打尖还是住店?”
“先简单来些吃的,再找两间挨着的客房。”秦克己如此吩咐,小厮应声而去。
燕无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恰巧被秦克己发现,他笑道:“无期有话就说,无须拘谨。”
燕无期道:“并非无期不懂礼数,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秦克己又是爽朗大笑道:“此去一剑宗我有意让我七师弟传你武功,他是我们几人中武艺最好的,如果宗主准了这事,你当喊我一声师伯,只是现今还未拜师,暂不能用师门称呼。这样吧,我与你姨父是故交,你喊我世伯便可,同音却不同字。”
燕无期诺然,开口问道:“这一路走来为何总有客栈喊您‘军爷’?您是当兵的吗?”
秦克己指了指自己的佩剑道:“喏,因为这个!我大唐尚武,对百姓自有兵器的管理不像前朝那样苛刻,可即便朝廷放松了武器管制,寻常百姓轻易也不会手持刀剑在大街上乱逛,惹那不必要的麻烦,在路人眼中,街上持剑者无非两种人,一者是达官显贵,这些人持剑多数用来装饰的,好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再者便是维护治安或外出公干的官差。店小二见你我衣着简朴,料定我们不是富贵之人,遂称呼军爷,这小二倒也算是机灵,可就是见识短浅些,他又怎知天下除了富人和官差,我一剑宗的门人也可以光明正大持剑外出,此乃圣上特许。”
秦克己说到此处,自豪之色溢于言表,接着又道:“他们更不知的是,一剑宗和官军的佩剑有着本质的区别,官军的制式佩剑虽口中称呼为剑,实则是刀。古书有云‘剑者,直身,双刃;刀者,曲身,单刃’。”
燕无期恍然,又问道:“那岂不是全天下都叫错了?”
秦克己笑道:“也并非如此绝对,实乃因为我大唐所产兵刃和历朝历代皆不一样,称它为唐剑,它明明是单刃;称它为唐刀,它又是直身,因此怎样称呼都可。咱们一剑宗所持佩剑皆为正统汉剑造型,为区分两者,口头上我们更习惯称呼朝廷制式兵刃为‘唐刀’。”
语毕,秦克己手心用力,将内劲灌输于剑鞘,宝剑不用手拔竟自己弹出来半尺有余。燕无期虽然见识过秦克己的武功,但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再次看到这般神通依然很是兴奋。
“此剑名为‘罡正剑’乃师祖所传,卷刃后我又重铸过,是一柄‘八面剑’。正统汉剑有‘四面’、‘六面’、‘八面’之说,四面汉剑质地轻盈,也更锋利,七师弟的‘铸心剑’就是一把极品四面剑;八面汉剑坚实厚重,破坏力也更强;六面剑介于二者中间。官府作坊生产的唐刀也分四种样式……”秦克己话未说完,饭菜上来了,“咱们先吃饭,日后再说唐刀。”
就在这时,秦克己突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像他这般高手,感官要比常人强出许多,回身望去,远处饭桌上果真有三个大汉在冲自己这边指指点点,他这猛然回头那三人来不及躲避,几人目光撞个正着。
三人见自己被发现,倒也磊落,年长一人起身抱拳道:“在下平阳刘家,刘义全,这两位是我族内子侄,敢问阁下是哪路朋友,可否过来一叙?”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剑宗秦克己。”秦克己自顾自的斟茶,丝毫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刘义全等人听见“一剑宗”三字,全都站了起来,刘义全移步上前,再次抱拳道:“家主刘义同是贵宗显门弟子,阁下又是哪一门的高手?”
听得是本门弟子,秦克己脸色缓和不少,略略拱手回复:“子门。”
若“一剑宗”的名号惊到了刘姓三人,那“子门”二字于他们而言实乃晴天霹雳,即便自己家主看见此人也要恭恭敬敬的。
三人走来便要下跪,秦克己眼疾手快,突然发力,手未到,掌风先至,竟用内力将三人跪到一半的膝盖扶了起来。“不必如此,一剑宗内皆是兄弟,见面不跪,三位请坐吧。”
实在有趣,秦克己怕是忘记了数日前自己见到救命恩人时下跪的模样了。
见秦克己如此说话,三人轻松了许多,也就坐下了,刘义全又道:“我们本以为秦大侠是虎头帮找来助阵的,没想到竟是自家长辈。”
秦克己见刘义全比自己岁数还大,却称呼自己为长辈,甚是难为情,为缓和尴尬,急忙问道:“虎头帮是何帮派,助阵又是怎么回事?”
“回秦大侠,我们平阳是个产井盐的地方,官府的井盐生产一直委托我们刘家督工,可近日市面上出现了不少海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经我们多方探查得知这海盐乃是虎头帮在操纵贩卖。”刘义全也不遮掩,将此事全然告知。
秦克己凛然道:“贩卖私盐可是重罪,以叛国罪论处,他虎头帮长了几个脑袋敢做这事!再者,此事你们也应报官呐,怎么还结了梁子?”
刘义全压低声音道:“虎头帮不过是本地一伙恶霸,自然没有胆量做此事,全是官府在背后撑腰。家主举报至官府,县令却说没有实凿证据不能立案,甚至扬言,若不是念及多年情分定以妨碍公务罪捉拿我们。”刘义全又道:“报官的事传到了虎头帮那里,他们帮主约我等于今夜戌时三刻在城外树林私了此事,并恐吓刘家,若敢不来,保不齐我们家眷哪天会出些意外。”
刘家其中一个子侄道:“既然官府不管不顾,也只能私了,若只是武斗,我们也不惧他虎头帮,只是从小道消息听说,他们和万象门有些渊源,又找了不少江湖好手相助,这便棘手了。”
刘义全略略思忖,抱拳道:“晚辈斗胆想请秦大侠助我,秦大侠若避于同门情谊不好动手,吓跑他们即可,盐田督工这差事我们可以不干,家眷性命却是大事。”
秦克己正义凌然道:“这是什么话!若真有此事,即便真有万象门撑腰,秦某也不惧他,任凭万象门权势滔天,也不能作奸犯科,今夜我便跟你们走一遭。”其实秦克己心里巴不得万象门也参与了此事,总算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刘氏三人欣然离去,约定好戌时再来客栈接秦克己同去。
晚饭后,燕无期在秦克己房间内听他讲些江湖趣事,正说到精彩之处,听见有人敲门,想必定是刘氏族人,秦克己安抚好无期,等他回来再继续把故事讲完。
待秦克己来到树林时,只见双方举着火把,提着兵刃,已列好架势,大有随时厮杀的劲头,他正欲问话之时,对面领头那人身边有个小矮子他耳边低语几句,那人连连点头。
这人很是蔫巴,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扯着一副沙哑嗓子喊道:“竟不知一剑宗的高人到来,恕罪恕罪,在下虎头帮帮主赵范。区区田产之争,芝麻大的小事竟劳驾您了,既然您都出面了,罢了罢了,那块农田归给他们刘家就是,大家就此散了您看可好?”
秦克己心想:“定是那小矮子认出了自己,怎么我对这人却毫无印象?”他随即答话:“若只是田产小事,秦某自不过问,我尚要在平阳城住上几天,若被我查出尔等涉及经营那杀头的买卖,秦某定要管上一管,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赵范那人油嘴滑舌的很,匆匆几句便要领人回城,走出二三十步被秦克己大声叫住:“赵帮主且留步!”
赵范以为秦克己变卦了,阴阳怪异地问:“秦大侠还有何指示?”
秦克己道:“你身旁那棵大树离我约有十丈远,若秦某侥幸能让这枯树枝尽插于树干中,日后你与刘家不可再私斗,更不能做那龌龊勾当,为难他们家眷。至于你是否经营非法买卖,待我查明以后再与你理会。”
秦克己说完这话,从地上捡起一截小树枝,随手一抛,小树枝鬼魅似暗器一般飞了过去,闷声一响,尽插大树之中,只留下个尾梢。天色太暗,距离又远,刘氏这边看不清楚结果,赵范却看得明白,他只是略感到耳边有一物飞过,尚来不及回神,便看到那插在树干中的小枝,心里一阵发凉,倘若是打在自己身上,休休矣!
“高人神通在下领教了,虎头帮保证日后不再纠缠刘氏一族,告辞!”赵范此话刘氏众人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恭维秦克己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后刘氏众人也前呼后拥地围着秦克己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