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叶婉兮忽地听到异样的动静,她悄悄伸手探入枕头底下,握住软剑的剑柄,而后感觉有人推开窗户,一跃而入。
她警惕着,并没有惊慌。外边有白虎在守卫,这人却能静悄悄地摸进来,大概是他们所熟悉的人吧?
果然,很快她便听到朱雀的声音响起:“三娘,你醒了罢?”
松开软剑,叶婉兮坐起身,探手取过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身体后仰,倚着床头静坐:“我醒着。”
“我杀了凤九天。”朱雀慢慢走近,挨着床沿坐下:“然后砍下他的脑袋,祭在玄武的坟前。”
她并没有详述过程,但叶婉兮知道那一定不容易,故郑重说道:“辛苦你了。”
朱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以为你会骂我。”
被她一掌劈晕,再醒来的时候,她不仅想骂她,还想抓着她狠揍一顿来着……可后来担忧占据上风,且她此时的声音低哑得像是蓄满雨水的乌云,她哪里还骂得出口?
“骂你的机会还多得是,我现在比较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会三更半夜跑来找我?周衍呢?你们可安好?”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朱雀却没有不耐烦,而是慢慢回道:“我大概是一个时辰前入的城,半夜来找你,是想向你道歉,道谢,还有道别。周衍已回去客栈,我们都很好,只受了点轻伤,并不碍事。”
道别?叶婉兮诧然:“你要去哪儿?”
“去北方。”朱雀很快就回答道:“玄武一族已经得知玄武身故,他们很快就会从族里选出另外一个人前来京城顶替玄武的位置……我想在那之前找到玄武的父母,向他们道歉,还有赎罪。”
叶婉兮忍不住蹙眉:“你打算等会就动身?”
“嗯,毕竟时间很赶。”她从弑天阁回来才从朱景烁那儿得知这个消息,便只能立刻出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玄武的父母愿意接受我,我想代他服侍他们一段时间,若他们不待见我,我会回一趟南悦谷。”
这是归期不定的意思罢?叶婉兮满心不舍地伸出手,摸索着盖住朱雀的手背:“祝你顺利。”
朱雀抬手抱住她:“我会想你。”
叶婉兮立刻抬手回抱住她,却发觉她的背上没有发丝散落,惊愕之下抬手摸向她的脑袋,这才发现她已将头发全部挽起,改为梳着妇人髻。
想起那场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八抬大轿,更没有亲人朋友祝福的拜堂礼,她心里像打翻了个五味瓶,滋味无比复杂。
“朱雀,你是认真的吗?你跟玄武只是在仓促之下拜了堂,既没有媒人,也没有婚书,你若反悔,随时都可以另嫁。”叶婉兮说道,实际上她还有些不愿相信,这个对感情二字始终都懵懵懂懂的姑娘,突然就嫁了人,且刚刚嫁人,便要终生守寡……这实在是令人心酸。
“我很认真。”朱雀却回道:“他为救我而死,我这条命便是他的。”
“你嫁给他便已是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并不用为他孤守终身,他必然也不希望你这样做。”
“可我想这样做。”朱雀语气坚决地回道。
这个傻姑娘哟!知她决心已定,叶婉兮不再多劝,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
“三娘,在走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半晌,朱雀忽地说道。
“什么事?”叶婉兮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道:“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帮你。”
“我希望你能帮我向主子求个恩典,玄武一族新送过来的那个人,不要再叫他玄武,可以吗?”
他们四个人被送到朱景烁的身边,地位虽然比寻常侍卫要高,但终究只是仆从,名字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朱景烁应该不会拒绝她?故叶婉兮立刻答应下来:“好。”
心愿已了,朱雀没有再逗留,告辞离开。
等出了书香苑,她看见白虎站在路旁,从檐下灯笼里散发出来的橙色暖光将他的神情映照得清清楚楚,故她看见他清冽的眸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亦没有驻足,头也不回地离开。
次日京城里再度变得热闹起来,只因翰林院的修撰季阳春,带着个手脚皆残的男童敲响了顺天府衙外的登闻鼓。
最近发生在顺天府里的案件桩桩直指内阁首辅柳大人,种种内幕直令人热血沸腾,故这日的登闻鼓一响,府衙外迅速地聚集起数十个好事群众。
倒是府尹蔡承九反而姗姗来迟。
但见他往桌案后一坐,照例拿起惊堂木一拍,而后肃声问道:“堂下何人?速将身份姓名报来。”
季阳春有官职在身,可不跪不拜,不过他只是陪同而来,并非苦主,故沉默不言。而小恒手脚俱废,重新续上的筋脉尚未长好,只能躺在简易的担架中,闻言便回道:“我是钱禹恒,上一任户部尚书钱不易的嫡孙。”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前两年山东洪灾,而户部尚书钱不易贪污灾银导致山东无粮,而无数灾民活活生生饿死之事,到今日仍令人记忆犹新。
众所周知,当年灾情爆发后,钱大人一家满门皆被斩杀,这孩子竟敢说自己是钱家的嫡脉?莫不是活腻了?
哪怕见惯风浪如蔡承九,都忍不住惊愕,待回过神来,他满脸惊疑地看向季阳春。他知道这根榆木疙瘩,原只觉他空有状元之名,可最近似乎攀附上叶三小姐,并借机投入六殿下的麾下……若是以前,他压根就不会给这些走狗们脸面,直接将这小残废拿下,再重新处死即可。
偏偏最近王爷跟六殿下合作,他们得联手对付大殿下的人,故他此时不仅不能抓人,还得好声好气地询问小残废有何冤情?
于是他这样做了。
在季阳春的指导下,小恒胸有成竹,便不慌不忙地答道:“两年前我的亲人遭到陷害,满门被杀,只有我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然而那贪墨粮食的贼人始终都不肯不放过我,于前几天派人折磨羞辱我,还挑断我的手脚筋脉,若非季大人及时相救,我此时早已命丧黄泉。在痛苦不堪时我曾发过誓,若是这次没死,便一定得将当年的真相告知天下……故这次鸣鼓,乃是想请大人还钱府以及爷爷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