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虎回来,凶手果真被证实为范安。
季阳春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显然极不平静,故而在亲手将小菁四人安葬时,他一直碎碎念地说着一定会亲手替他们报仇。
叶婉兮见状,既担心他依然会想主动求死,又恐范安继续派人前来掳劫他,索性在他前往翰林院上职时,让朱景烁派人在暗中跟着他。
朱景烁虽然照办,但是心里很不开心。
于是等季阳春一走,他就用力地拉住叶婉兮的手腕,用力地捏一下她的手掌,再捏一下,又捏一下……直到叶婉兮俯下身来,满脸诧异地看他,他才停止这无比孩子气的动作。
便见他冷着脸,语气很是不满地道:“兮兮,他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不仅穷,还蠢笨得无药可救,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留住他?”
叶婉兮微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大抵是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被季阳春给威胁了,于是拈酸吃醋,很不痛快。
她便解释道:“殿下,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梦?那个梦很奇幻,我见到了很多人的一生及终结,其中就包括季大人。他遭到陷害,被污蔑跟柳家小姐私奔,然后被逼着跳入护城河……而前不久,我见到他被柳兰锦纠缠逼迫,那时我帮了他,又提醒他仔细提防,这才稍稍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但笼罩在他身上的死亡阴影并没有消除,毕竟他身怀能威胁到柳大人地位的罪证,所以我若不救他,他依然会死。当然即便我救他,他可能也会死,可我想竭力试一试,我想知道,那些在梦里死去的人的命是不是真的已被上天锁定,如果努力地改变,到底能不能让他们活下去?”
见她的神情中有着悲切,朱景烁顿时回想起她说过自己曾被背叛身故,不由得有些自责,他委实不该让她联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兮兮,我不会背叛你,我伴你到老。”
叶婉兮垂了眼眸,眸底浮动着幽光:“我并不是担心自己会死。”
那为什么会想要改变?朱景烁蹙眉,满心不解,待到眸光在触及她身上的素衣时,他才猛地醒悟:“你还梦到了镇远侯之死?”
叶婉兮微愣,然后点头。
朱景烁满是心疼地看着她,终究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右手轻轻抚摸着垂散在她背后的柔顺黑发:“兮兮,镇远侯的死,绝不是你的过错,更不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他。”
顿了顿,他狠狠心,继续道:“不管你怎样做,镇远侯都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听话,莫要再折磨自己。”
叶婉兮摇头,她并非在折磨自己。
她知道叶正凌不可能再死而复生,但她不能就此作罢,她必须得借季阳春来证明命运能够被改变……唯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告诉他,瑾贵妃将于明年冬季暴毙,而他们会保护好她。
丧亲之痛,她承受则罢,他不必再经历一遍。
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殿下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像季大人那样懦弱,我有能力替父亲复仇,何况我还有你,不必以命相博。我会好好地活着,你若不弃,我便陪你到白头。”
闻言,朱景烁的身体莫名骚动,感觉全身血都在往身下冲,他想吻她,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想跟她融为一体……可念及她父亲新丧,必然不会应允他胡来,便强行压下某处的蠢蠢欲动。
叶正凌出殡这日,宫中来了位公公前来宣旨,追封他为太子太傅,还赏赐了许多价格昂贵的奇珍异宝及滋补养身的名贵药材等等,然后宣二老爷叶正兴于次日入宫觐见。
叶正兴心知皇上是要找他探讨爵位的事情,无甚异议地领旨谢恩,倒是柳氏紧咬牙关,不顾礼仪地上前询问道:“公公,皇上便没有其他安排了吗?”
柳氏这一往前,几乎就冲到公公面前眼对眼鼻子对鼻子,将公公狠狠吓了一跳。他见柳氏满脸泪痕,神情憔悴,几乎像是流落在街头无家可归的疯婆子,哪里还有半分贵妇人的气度与雍容,不由得嫌弃地退后一步。
“夫人此话倒叫咱家费解,皇上若有其他安排,咱家还敢擅自隐瞒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自从叶玄风再不能人道,只勉强保住性命苟延残喘着以来,柳氏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自然也懒于梳妆打扮,见这公公神情厌弃言语不善,她不由得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可不等她再度出声,宣旨公公却已借口事情繁多,拱手朝朱景烁告辞,得到应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氏气得整张脸都白了。
不过没人搭理这个小插曲,包括叶雅歌,大抵是觉得丢脸,也并没有理会她。棺椁准时出府,由叶正兴扶灵,一路哭了出去。
女眷并不能随行哭丧,故叶婉兮只送到正门处,待到叶正兴领着丧仪队伍出府,她立刻回到书香苑,换上红菱的衣裳,然后悄悄从侧门出府。
朱景烁已在等着她。
朱雀将她扶上马车,一行人便带着叶正凌的遗体直接前往通州。
是的,遵从叶婉兮的要求,朱景烁将叶正凌的遗体换了下来,埋到叶家历代墓地里的只是他的衣冠,真正的遗体,叶婉兮准备埋到周周的旁边。
当然,红缨说叶正凌生前亦如此嘱咐过,他跟周周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总要相随……同棺而葬自是不可能,周周逝去多年,遗体早已化作尘土,如今只能让他们紧挨而眠。
通州方面,有周衍跟玄武提前将诸多事宜安排好,待到他们急急匆匆地赶到那一片草坡,距离下葬的吉时已所剩无几。幸而棺材早已准备好,此时只需封棺下葬便是。
在叶正凌入土为安前,叶婉兮紧紧扶着冰凉的棺木,紧绷多时的情绪彻底崩溃,她跪倒在地上,哭得无法自已。
“兮兮,”朱景烁将她揽在怀中,将手覆在她死死抠着棺木的手上,微微用力,声音却是无比柔和:“逝者已逝,莫要耽误吉时。”
叶婉兮不愿放开。
前世她始终孤苦伶仃,独自面对着血海腥风刀光剑影,从不曾得到亲人的关怀,本以为今生会不一样,可她终归失去了疼她爱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