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北城门处冷风呼啸,刮在皮肤上宛似那尖锐的针尖般刺入身体之中,冻得人直打哆嗦。这样的鬼天气,便是早已习惯这凛冽寒风的城门士兵们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却唯有一个坐在轮椅之中的消瘦身影端端正正,宛似一杆屹立不倒的标枪般迎风舒展。
不错,这个人便是朱景烁。
只见他的脸色苍白,精致的容颜里尽是病色,但黑眸却似燃烧着火焰般明亮,只是随着一辆辆马车出城,那个被他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人影却始终都没有出现时,他眼中的光芒便如同快要燃尽的烛火般渐渐转暗,直至完全湮灭。
夜幕终于降临,他瘦削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彻底吞噬,再无法承受阳光的照耀般,全身上下尽是沮丧颓废之意。
玄武掠身而来,见自家主子彷如那被抛弃的幼兽般无助可怜,忍不住就有些心悸。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叶家三小姐会在自家主子心中占有如此之重的份量,仿似她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若她不在,他的天就塌了。
想到接下来要禀告的消息,他有些犹豫。
朱景烁却察觉到他的到来,抬眸眼带希冀地问道:“可有她的消息?”
玄武脸色尴尬,又有些自责:“没有。”
朱景烁脸色渐青,攥紧的手指几乎掐入肉里,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痛楚更是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承认他因为嫉妒,因为愤懑失去理智,对她做了过激的事情,更说了决然的话,可她怎么能不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就一走了之呢?
她若就这样一去不复返,那他该怎么办?
以他的身份,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即便想要追她而去,却也是有心无力……兮兮,你真的要如此心狠地对我吗?
真的,要从此不见吗?
胸口处像是已被撕裂般鲜血淋漓,好一会儿,朱景烁才稍稍稳住情绪,再问道:“确定吗?没有看到她出城?”
那语气孤独而绝望,像是他的身体已坠在悬崖外,手中却只能紧紧攥住一根细弱,且无法承受多少重量的绿藤一般。
而玄武的回答,便是那根绿藤。
可玄武没办法编造谎言欺骗他,毕竟他变不出一个大活人来,于是摇了摇头。见自家主子的神情宛如在眨眼间枯萎的青草般充斥着凋零荒芜及空虚的气息,他急忙解释道:“主子,你先别急,青龙、白虎还有朱雀亲自守着另外三处城门,仔细搜查了每一个出城的人,却都没有看见叶三小姐,这说明她尚未出城。”
朱景烁眸光一亮,神情亦如被春风拂过般恢复了一些生机:“她还在城内?”
玄武点头,语气肯定地回答他:“叶三小姐没有出城。”
这下朱景烁彻底活了过来,但片刻之后眉头又紧紧地蹙起。
虽然她尚在城内,可京城如此之大,若她有心躲藏,他要如何才能寻找到她?即便他贵为皇子,却也不能随意就搜查整个京城,毕竟文武百官达官贵胄尽在城中,他们不可能允许他进行地毯式搜索……沉吟一下,朱景烁继续问:“她也没有回去镇远侯府?”
“我们一直在派人盯着,并没有看见叶三小姐回家。”
事实上是当他们的人到达镇远侯府外盯梢时,叶婉兮已经坐在巴图的马车之中,故并未遇见过。
如此说来,他只能从头开始调查了!“可有调查清楚她是如何出宫?”
玄武有些犹豫。
朱景烁一个冷眼扫过来,并漠然威胁道:“你还想继续去屋顶扫雪?”
玄武一个激灵,立刻屈服:“我们只能查到叶三小姐跟刑部尚书府的李大小姐是前后脚出的宫门,而叶三小姐手中有普通宫女用来出宫办事的令牌。这令牌是从敬事房发出,有些去处不清不楚,故无从查证。”
什么无从查证,不过是王宝仁用这些令牌来谋私了而已!微沉眼眸,朱景烁冷冷吐字:“王宝仁这个敬事房总管的位置已坐了许久,也是时候换个人了!”
玄武眼睛一眨,顿时就来了兴趣:“这王宝仁可是大皇子的人,主子你真的要动他吗?”他们这些年处处忍耐退让,终于到反击的时候了?
冷幽幽地瞥他一眼,朱景烁声音愈凉:“你先去把朱雀叫来,我要去一趟刑部尚书府。”
“主子,你想见李大小姐?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不太好吧!”
“不想让朱雀去李家找晦气?那不如由你去见李大小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朱景烁语气嘲讽地说道。
玄武立刻就跑了,边头也不回地道:“我这就去找朱雀传话!”
刑部尚书府。
李和谦正在书房里审核公文,最近虽无大案发生,但小案不断,他身为刑部尚书,压根就很难有休息的时候,故即便身在自家书房,却也不得空闲。
突然得知朱景烁来访,他不免惊愣。如今朝野混乱,君不君,臣不臣,他不想牵扯入其中,故始终明哲保身,跟他们这几个与皇位传承有关的人更是从未有过私交,怎么朱景烁会突然就上门拜访?
要不要见他呢?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他吩咐仆从道:“你去跟六皇子说我有事在忙,若他愿意等候,便去花厅里等候着。”
让堂堂皇子干等着?就连内阁首辅柳大人都不敢这样做啊!老爷您的胆子是不是太肥了一点儿?仆从不住地在心中腹诽着,边悄悄抬眸打量李和谦的神色,见他神情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只得战战兢兢地退出书房。
李和谦又挥手找来个小厮:“速去把莫先生叫来。”莫先生是他最为得力的幕僚。
小厮领命而去,很快莫先生就赶了过来。
此时李和谦已冷静下来,继续坐在桌案后查阅着公文,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见莫先生匆匆而来,便放下手中折子,将朱景烁突然前来拜访的事情说了一遍。
“先生,依你看,我该不该见他?”
莫先生轻喘了口气:“大人,您素来聪明,此时怎么却如此糊涂?您虽然不想牵扯入皇位之争中,但您忘记了,殿下他乃是皇家血脉,此时他主动上门求见,若您无理无据地将他拒之门外,岂不是在藐视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