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那么久,新月如钩上枝头的时候,元疏忆终于做出了晚间的餐饭,仔细的用陶碟盛了,端到屋子里。
元疏忆坐在拓拔谌编好的藤椅上,一只手紧紧捏着竹筷,眉头皱起,紧紧咬着放在唇上的竹筷,也不动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就只紧紧盯着与她对面而坐、正尝菜的拓拔谌,恨不能将眼睛长在她正端起的碗里。
餐桌上很安静。
拓拔谌偷偷摸摸抬头往对面看,发现她的元姐姐美艳的脸上摆出了少见的严肃神情,魅惑的脸上更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显然是她逞能烧火时留下的。
她连脸都顾不得洗了。
拓拔谌小兔子一般心里偷笑,没想到元姐姐对这件事这么认真啊。只是偷笑归偷笑,正事还是要干的。
拓拔谌狠了狠心,慢吞吞的拿起竹筷,轻轻的夹起放在陶碗里的一块淡黄色的炒鸡蛋,举到半空中,看着对面元姐姐那紧张的神情,拓拔谌心一横,快速将它放在了口里,慢慢咀嚼着——
“怎样?”元疏忆着紧的追问,她紧紧的用红唇咬着竹筷,紧张的手里打滑都快捏不住筷子了。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下厨,君子远庖厨,她虽然不是君子,但身份显贵,下厨这种事怎么样都轮不到她的,倒是梁絮虞那个面白里子黑的女人,时不时高兴了喜欢一个人在膳房里捣鼓些吃食出来,她虽然处处跟梁絮虞抬杠,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煮的饭菜……真是比皇宫里御厨做的都好吃。
“嗯……”拓拔谌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她要怎样告诉元姐姐,她好像没有把鸡蛋的壳弄掉呢,直接说吧,看着元姐姐那紧张的表情又不好意思。不说吧……好容易用几斤盐换的一篮鸡蛋怕就要被她糟蹋光了,真是,好让人为难啊。
“好吃不好吃直接说。”元疏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坐直了身子,筷子点了点自己做出来的两菜一汤——青菜汤,盐煮野菜,辣子鸡蛋。
“谌儿只管说,姐姐听着呢。毕竟下厨这种事,也是需要天分的。”元疏忆装模作样的说着,看见拓拔谌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劝她说出自己的意见。其实她理所当然的想,下厨这种事怎么会难得到貌美如花的她呢,她之所以这般说,是等着待会儿拓拔谌夸她的时候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毕竟么,她的“天分”在那里摆着呢。
既然元姐姐都说了,乖巧的拓拔谌也就不再犹豫了,她慢条斯理的吞下自己方才放在嘴里的鸡蛋,又喝了一口青菜汤,吃了一片野菜叶子,才放下手里的竹筷认真道“姐姐打鸡蛋的时候忘了将壳丢掉,汤里姐姐忘了放盐了,野菜里的盐姐姐放多了,”还嫌不够似的,拓拔谌又指着放在一旁的糙米饭,好心的加了几句“饭姐姐少加了水,煮的生了,鸡蛋姐姐吵得老了,有点苦,青菜姐姐没有煮熟,野菜……”
“姐姐知道了。”打断了拓拔谌的话,元疏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她幽幽的放下了手里的竹筷,看着对面的拓拔谌道“委屈谌儿了,今晚就饿一下肚子吧。”说着,她忍着自己心里破碎的那点心痛,慢腾腾的站起来就要收拾餐桌上的饭菜,却被拓拔谌按住了手。元疏忆疑惑的看着她,就看见小兔子拓拔谌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可是谌儿喜欢吃这样的饭菜,姐姐不用收了,今天谌儿一定要吃饱饱的。”说着,她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子,继续傻乎乎的笑“一定要将谌儿的肚子撑的圆滚滚的,谌儿才去洗漱睡觉。”
“你这傻姑娘。”元疏忆爱怜的揪着她的鼻尖,心里暖暖的就像在草原的冬天喝了羊奶一样,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筷,自己挑了一块野菜放到嘴里,歪头看着拓拔谌笑道“姐姐跟你一起撑得圆滚滚的,好不好?”
“才不要呢。”拓拔谌皱了皱自己瓷白小巧的鼻子,不满意的道“我要先吃完。”说着话,她赶紧将陶碟子里的菜都拨到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样高,不满意一样,自己又眯了眯灵动的眼,将那三个菜都圈到自己怀里,耍赖的对着一旁惊讶的看着她动作的元疏忆道“这些都是谌儿的,姐姐不许碰。”
“你这小家伙……”元疏忆失笑,看着拓拔谌这傻姑娘像是失了味觉一般使劲的扒着碗里的饭菜心里就难受,连忙拉住她正使竹筷的手,制止道“谌儿,别胡闹,这些东西不能吃……”
“才不呢。”拓拔谌不理元疏忆的话,消瘦的小脸因为塞了许多饭菜而鼓鼓囊囊的,她使劲想要挣脱元疏忆拉住自己的手,撒娇道“谌儿就是喜欢,姐姐你让谌儿吃完嘛。”
“你——”元疏忆不防备之下,傻姑娘拓拔谌已经将那盐罐子一般的野菜尽数吃尽了肚子,她看着拓拔谌皱着小脸吃下去那么咸的菜,急道“谌儿,快停下!”
然而拓拔谌依仗她现在是个病人的身份,料定了元疏忆不敢动自己,更是不顾一切的猛吃元疏忆做的菜来,元疏忆在一边急得直转圈,她又不能直接上去将傻姑娘手里的筷子夺了——毕竟她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外伤,自己不小心伤了她怎么办,可是看她这样子……
伤?伤!
元疏忆灵光一闪,她怎么就忘了,拓拔谌受伤了,是不能吃盐的,这傻姑娘!
“谌儿,快放下!那菜对你伤口不好,乖,别吃了。”记起拓拔谌忌口这个,元疏忆慌得不得了,她好容易将这傻姑娘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了,可别又出了什么意外。想着,她赶紧走过去夺拓拔谌手里的碗,拓拔谌去躲她,两个人争执间,被拓拔谌护住的菜突然从半空中被人抽走了。
“!”元疏忆与拓拔谌都被这个变故惊了一跳,一起抬头看去却是那个元疏忆因为一时心软救下来的女人。
那女人不爱说话,若不是她真的在元疏忆下厨的时候给予元疏忆一些指导,元疏忆都要以为她是哑巴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泼皮虐待的对生人有骇意,方才元疏忆做好饭菜以后,拓拔谌再三的邀请这女人与她们一起共餐,这女人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摆手拒绝,拗不过她,拓拔谌只好给她拿了碗盛了饭菜让她随意找个地方好好的吃饭,不想此刻她竟然到这里来了。
“你……吃完了么?”在外人面前不好胡闹,拓拔谌松了原本紧紧抱住元疏忆手臂的手,尴尬的问着这个莫名的出现还抢了她元姐姐做的饭菜的女人。至于称呼,她与那泼皮本来就不对盘,虽然那泼皮比自己大,自己却怎么也不会叫他大哥的,那这女人自然也不能叫她嫂子了。于是只好用一个含糊不清的“你”代替了原本的称呼。
都怪元姐姐,拓拔谌愤愤的想,干什么要把这女人带回家啊!就算那泼皮时常虐待她……就算那泼皮时常虐待她……
好吧,拓拔谌不得不承认,元姐姐做的还是对的,她也看不下去村里人的作为。
倒是元疏忆,落落大方的靠在拓拔谌身上,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抱着手臂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倒是忘了,她还欠眼前这个女人一个愿望呢。
“扑通”一声,那女人又跪下了,端着手里难吃的菜,眼泪流了满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不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算什么,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说着,她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刚刚结了痂的脑袋又流了血出来。
“哎……”阻止不及,拓拔谌急忙站起来,可她忘了元疏忆还靠着她,也忘了自己还没拿拐棍,当下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所幸元疏忆眼尖,赶忙伸手捞住了她,手扣住她纤细的腰对着她挑眉坏笑。
拓拔谌红了脸,急忙挣脱她,整整衣襟站好。
那女人却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幕,或者说是除了她手里的那碗菜她根本看不见其他,她一边用手抓着碗里的鸡蛋往嘴里放一边流眼泪道“我女儿八岁那年学做饭也是这样把鸡蛋炒坏了,我唯一的女儿啊,我那狠心的婆婆啊!”女人又哭又叫,后来干脆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盛鸡蛋的碟子,捶胸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趴在地上狠狠的捶着地,手都破皮了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大叫“我的儿!我的儿啊!”
被她吓了一跳,拓拔谌不自觉的躲到了元疏忆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扯着她的衣角小声道“元姐姐,她……她是怎么了?”
拍拍拓拔谌的手以作安慰,元疏忆看着眼前发了疯一般的女人,心下了然。
上次她借了梁絮虞的势,动用预测之术,早就将这女人的生平看了个分明。
说起来,这女人也是令人唏嘘叹惋,从小姊妹弟兄众多,爹娘养不活她便将她送到村里的一家猎户家当童养媳,不说受尽婆婆欺负刁难,只说每日打水做饭侍候一家人的辛苦都令人心生敬意,只是她命中似乎注定了享不了福,好容易十三岁成了亲几年却只给丈夫生了一个女儿,受尽婆婆白眼不说,她女儿九岁那年丈夫又被狼叼了,她自己被婆婆卖几十文钱,连带着女儿也要被卖到窑子里去。
也怪道她这般反应了。
但元疏忆内心还是很不服气,难道我煮的饭菜真的就只和一个小女孩煮的差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