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瞧瞧颤抖的杨氏,又看看远处通红的天空,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荒诞的时空。
土匪?真的是土匪?
烧杀掠夺,淫人妻女的土匪
他们从哪冒出来的?为了什么?抢夺物资过冬吗?
阿香觉得太不真实了,竟然不知道害怕。
和平环境里长大的她,根本没有鲜血和烈火的概念。就如同在几个月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贫穷和饥饿的滋味。
“快快快,去把他们叫起来。”杨氏急急的说。
“叫起来?”
是要叫起来,不然土匪冲到这里,就要在梦里醒不过来了。
但是叫起来之后呢?是把大门关上,还是躲到外边去?
她脑子乱哄哄的,匆匆转身返回屋里,直奔谢文俊房间。也不管这几个月学来的男女大防,一把揭开他的被子。
“谁?”
谢文俊在黑暗中警惕的问,听他声音好像一直醒着一样,没有丝毫刚醒的样子。
不过阿香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急促的说:“我,阿香!”
“阿……阿……阿香?!你……你……”
男孩子结结巴巴的跳起来,迅速的抢过被子挡在自己面前,尽管他只能看到床前一团黑影,相信阿香看他亦如此。
“叫什么叫?”阿香本能的压低声音,“快点穿衣服起来,有土匪来了!”
谢文俊懵了一瞬,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快速的行动起来。
“我去叫那两人。”
他果断的说着,一边穿衣服,一边汲着鞋子往那两男孩房间去。
这厢,奶奶已经把阿乐抱起来了,点亮了一盏油灯。
小女孩半夜睡得正熟被弄醒,扁了嘴巴就要哭,奶奶正在用土匪吓唬她。于是她张着嘴要哭不哭的,眼泪儿在心里打转。
谢杰友把门栓了,又拖了个八仙桌到门口顶着。
“他们会烧房子,我们这样躲着,等于是让他们瓮中捉鳖。”
阿香喃喃的说,发现上下牙齿竟然不受控制的咯咯响。头一回,她后知后觉的怕了。
“要不要去叫爹娘他们?不知他们有没有醒?”谢文东慌慌张张的叫,嗓音也是颤抖的。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毫无主意。最后还是杨氏稳重,一拍大腿,大叫。“那你们几个快点去看看!”
杨氏急了,“叫起来就往后山躲吧。后山离我们这里最近。”
见两个少年都惊呆了,不晓得动,她大声吼道:“还不快去!”
她这一吼,那两小子如梦初醒,赶紧开了门拔腿就跑。
阿香竭力镇定下来,回到房里,把铜钱一拢,全塞在怀里。俗话说的要钱不要命,说的就是她了。
命只有一条,挣钱也要老命。
她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值得带走的,于是把床上的被子一卷就出了房门。没料到谢文俊和她心有灵犀,也是带了一床被子出来。
奶奶跺跺脚,抱着阿乐率先出门,阿香和谢文俊紧随其后。
出了门,阿香听见堂哥嫂嫂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看来各家是乱成一锅粥了。但这时谁也顾不上谁。
阿香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爹娘多生了两条腿。
“怎么突然来了土匪呢?”奶奶一边小跑一边唠叨,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天上虽没月亮,但也不完全黑。
眼睛适应了之后,走夜路没什么问题,沟壑草木都看得清楚。只是杨氏这样心不在焉,让阿香担心她摔了。
“奶奶,我和你换一下。我来抱阿乐,你帮我抱被子。”
她的胸膛急剧起伏,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安慰人的话出了口,反而泄压了一样,平静了许多。
“你这丫头出门还记得被子。”
杨氏嘀咕一声,顺从的把小女孩递过来。孩子可比被子重。她真是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躲到后山上,阿香找了个背风处安顿下来。
几个人坐在地上大喘气,背脊额头都冒汗了。阿香怕小孩儿湿汗感冒,扯了被角给阿乐擦背脊。小女孩被她弄得直咧嘴,却不出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
谢文俊也很安静,一言不发。阿香推他,示意他裹上被子。山上风大,湿了汗容易着凉。他顺从的把被子往身上一兜,挪到上风口。
这孩子,这时还不忘帮她挡风,看来没有被吓坏。
阿香老怀欣慰的想。
“也不知你叔叔伯伯他们怎么样了。”杨氏忧心忡忡的说。
“您放心,肯定都出来了。告诉他们土匪来了,傻子才不跑呢。”阿香这时都还害怕得发抖。
杨氏靠着一棵大树,透过稀疏的树枝,指着头顶的天空。
“你们看,今晚的星子多亮,银河多白,明早肯定很重的霜,也有很大的雾。能收得了雾,就是大太阳的天气。哎,怎么来了土匪呢,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香和谢文俊一下想到了那个所谓的表叔,想来奶奶也一样想到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阿香一边说,一边摸摸怀里的铜板,还在。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有命在,什么都好说。我们还能跑,住村头的人,跑都跑不掉。但愿这些土匪图财不害命。”
奶奶摇摇头,“不害命就不来了。他们就是来报仇的。”
这语气怎么像知道内幕一样?阿香哑然的看着她。
杨氏道,“李家。李麟年轻时就是个混混,吃酒赌钱,打架斗殴,腰间挂着一把三尺长的刀,给大财主当打手。村里许多小年轻跟着他混呢,保长甲长都听他的话,威风着呢。哦,李麟就是李狻他爹。”
阿香点点头,明白了。
她有些仇富的想,就说怎么他们老李家独得老天眷顾,一村人都穷得叮当响,就他家富得流油呢。
不过看李狻斯斯文文的,丝毫没有传说中土匪的凶悍啊。难道他长得不像他老爹?
“有一次把人捅穿了,被官府张榜捉拿。他就跑到老虎溪口的龙岩洞当了土匪,据说坐到第二把交椅。又过了几年,土匪做大了,官府调兵剿匪。不知怎么的,剿完匪,他一个土匪头反成了剿匪头头了。”
阿香哼道,“成了警方污点证人啦。上面肯定帮他开脱,说他不是真土匪,什么官府的卧底之类的。”
嘴巴不把门,忽见谢文俊偷窥似的看她,急忙斥道,“谢文俊你那什么眼神,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那个《智取威虎山》你看过吗?肯定没看过吧?哼!”
阿香又露馅了,索性瞎掰糊弄。反正杨氏都没见过世面乡民,一辈子听过几出戏呀?谢文俊也差不多。说一折没听过的戏文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杨氏摇摇头,“他不仅得了官府的许多赏赐,据说土匪头子的家产大多也归了他。”
“之后就风光啦。村里娶了一房太太,城里还有两房。买房置地,不仅田多,村里的山大多都是他家的。他曾扬言,谁不听话,就不让谁上山打柴。虽然目前还没有谁被这样对待,也是因为没人敢触他眉头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他家秀才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个不。”
原来如此。看来上次李狻来干涉谢家分家,叔伯奶奶也是看在他爹的虎威上咯?
“这样的人。爹爹干嘛把我送去陪他女儿呀?”阿香嘀咕。
杨氏看了她一眼,“你爹的想法你做女儿的不知道,我做娘的又怎会理解?”
阿香被她这样一挤兑,顿时有些心虚。“知子莫若母嘛。没听说过知父莫若女的。”
谢文俊淡淡的插话,“可能爹认为李麟娶妻生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听他声音四平八稳的,阿香确定这小伙子没被吓着。
杨氏点点头,“李家确实做的像那么回事。给村里修路架桥,给孤寡老人买油米,给村里修戏剧台。村里大事都得他家牵头才能办起来。”
混混变土匪,土匪变剿匪。
小坏人变大坏人,大坏人成大善人。
真坏人来报仇,真小民躲在山里瑟瑟发抖。
若是一部剧,也挺精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