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元宝打从一出生,就是个挺有主意的孩子。
比如他还是个奶娃娃,只会窝在知薇怀里吃奶,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时候,就用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他吃奶比较有规律,每次都得先吃这边再吃那边,吃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如果这会儿有人来逗他,通常那个人是皇帝,他就会停止吃奶,但并不理会对方,脸上露出一副十分不爽的表情。
皇帝逗了半天见他没反应,未免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往旁边一坐。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于是元宝又开始乖乖吃奶。
几次下来知薇掌握了规律,一见皇帝过来就冲他使眼色,叫他别说话。皇帝有些气恼:“朕是他爹!”
“他还是你儿子呢。”
“那他还敢嫌弃朕。”
“人家正吃饭呢,您吃饭的时候也不喜欢人打扰吧。”
于是皇帝改为元宝吃完奶再逗他。
一般吃过奶后总要拍会儿嗝,皇帝在这方面是完全的新手。有一回知薇刚喂完皇帝就把孩子接过去,那边知薇忙着系衣服扣子也没留意,忘了跟皇帝说要拍嗝的事儿。
这下可好,元宝又不干了。皇帝的到来打破了他的习惯。母后还没拍嗝呢,他怎么就把自己接过去了,这人真讨厌。
于是他二话不说,“哇”一声张嘴,把刚吃下去的奶吐出来大半。
皇帝一时没留意,根本躲不开,奶汁喷了他一身,从上到下蔚为壮观。
九五之尊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叫人拂面子,旁边知薇见状笑得跟什么似的,乳母和宫女赶紧过来侍候,抱孩子的抱孩子,擦衣服的擦衣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觉得颜面扫地,恨不得冲元宝的小嫩脸上来几下。
可元宝十分无辜,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皇帝,突然自己“呃”了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嗝出来。
知薇趁机就在旁边“教导”皇帝:“您看,您没把他的嗝拍出来,他难受呢。”
皇帝吃了个哑巴亏,也不能真跟个奶娃娃计较什么。
要知道这孩子才多大呀,他那一巴掌拍下去,半条命就没了。
仗着自己身娇体弱,在妹妹出生前又是宫里最小的一位主子,元宝小朋友可是没少横行霸道。
反正阖宫上下都宠着他。
太后自不必说,宫里好久没孩子出生了,这一个又是皇后所出的,元宝长得极漂亮,跟皇帝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太后哪有不喜欢的,每次见到都是抱着不撒手,一丁点儿气都不让他受。
知薇也是宠孩子的高手。头一个孩子,又是拼了老命生出来的,吃的苦越多对孩子越上心,事事亲力亲为,将他的性子摸得透透的。母子两个感情与日俱增,好得跟什么似的。
皇帝有一回不无吃醋地说:“朕现在真觉得自个儿是多余的,倒成了横在你们中间的累赘。”
知薇听到这话赶紧把孩子交给乳母,好好同皇帝欢愉一番,叫他整个人神清气爽。
于是乎元宝就更不喜欢皇帝了。
除了这两位外,承乾宫里还有一位,对元宝也是极为宠爱,比起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人便是二皇子。
二皇子差不多大元宝四岁,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当了哥哥的人,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以往还觉得要跟父皇母后撒撒娇,如今一见着弟弟,就有了种当哥哥的责任感,恨不得整日里帮着照顾孩子才好。
元宝才出生没几天,二皇子就试着抱了他。在一众宫女嬷嬷紧张的保护下,他轻轻巧巧抱起孩子,手势相当标准,比皇帝似乎还要好一些。
他这样子叫人觉得奇怪,知薇后来就问他,二皇子羞涩一笑:“平日里看母后抱弟弟,跟着学的。”
知薇突然觉得这孩子在照顾人方面有点天赋。
元宝也挺喜欢这个哥哥,被他抱着的时候总是十分安全,从不扭来扭去,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同傻笑起来。
皇帝对此情景十分满意。不管兄弟俩长大后会不会有隔阂,至少现在看来感情是不错的。
生在皇家最怕的就是兄弟相争,百姓家两兄弟争执不过是为家产,而在宫里争执的东西却是江山。一旦两人甚至多人对江山起了心思,接下来的情况便是你死我活。
皇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幸好他那时还算闹得不厉害,最后兄弟几个都得已保全性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他不希望二皇子和元宝间有一天也会发生那样的争斗。
但现在他最要操心的却是另一桩事情。元宝似乎跟谁感情都不错,唯独和他不对付。
这叫皇帝有些不舒服,元宝是他最期待的孩子,却偏偏是最不喜欢他的一个。
当然从前那些孩子他也没怎么费过心思,也从不在乎他们喜不喜欢他。可当他想要和个孩子搞好关系时,却发现这事儿一点不容易。
关键还是元宝太有想法,生活又有规律。
皇帝本就是个超然的存在,宫里的一切皆以他的规矩来,基本上别人都跟着他的节奏走,他也习惯了这一现实。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小屁孩儿出现,对他的权威进行了挑战。
比如皇帝进屋后要知薇过来换衣服,可元宝要吃奶。皇帝想跟知薇亲热亲热,元宝要换尿布。皇帝想干什么,元宝总会有事儿出来,搞得皇帝十分恼火。
于是两父子难免产生分歧。
有时候知薇为了儿子委屈丈夫,有时候又得哄着丈夫委屈儿子。作为一块夹心饼干,知薇还算游刃有余,却没发现这一大一小默默地不对付上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最初的一年里经常发生。皇帝从没想过迁就一个小孩子,他这一辈子除了知薇外,还没有谁能叫他低过头。
元宝却觉得他才是承乾宫的主人,人人捧着他宠着他,怎么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大个子,偏偏要跟自己对着干呢。
他一点儿不喜欢他。
感情就在这样相看两厌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薄弱。
好在除了皇帝外,其他人对元宝还是相当友善的。
在他大概一岁的时候,安阳基本走出了良妃的阴影,又成了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
弟弟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到了可以随意玩弄的时候,安阳觉得生活简直充满了阳光。
因为比起从前有些木讷的二皇子,机灵又可爱的四弟简直更讨人喜欢。并且在这个时候,二皇子经过知薇和她的双重改造,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连话都不敢说的小男生。他变得勇敢、坚强,并且愿意跟安阳一起“欺负”弟弟。
他们两个合作的第一桩事情,就是教元宝走路。
元宝在十几年后虽是一个玉树临风气质出众风光霁月大杀四方的帅哥,但此刻他真是比较窝囊,因为他连路都走不稳。
安阳觉得这样不行,自己的弟弟连路都不会走,岂不不像话。于是跟二皇子一人一边拉他的手,教他慢慢往前走。
元宝对学走路这件事情挺有兴趣,丝毫不觉得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乳母过来小声问:“四皇子可要换尿布?”
安阳回她一句:“不用,他正走路呢。”
宫女过来小声问:“四皇子可要换尿布?”
二皇子回她一句:“不用,他正走路呢。”
于是四皇子走了半天的路,把块尿布尿得里也湿外也湿。
那天皇帝手头事情不多,来承乾宫有些早,一进屋就见仨孩子一字排开在那儿走着,颇觉有意思,也十分感慨。
一眨眼的功夫,安阳都快成大姑娘了,从前闷声不响的小二也活泼了起来。关键是他那个只会吃奶拉屎和他抢“女人”的小儿子,居然能走两步了。
看来他断奶的日子指日可待。
皇帝一高兴,突然冲元宝伸出手来,示意要抱他。元宝本着有人抱不抱白不抱的心态,十分不客气就往他怀里钻。
皇帝抱着他软呼呼的小身体,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整个人也是暖的。
然后他突然发现,他的身体真的就热了起来。
低头一看,元宝的裤子全湿了,尿液从衣服里渗出来,全弄在了他身上。
皇帝暗骂一句三字经,一时间连帝王的规矩都给忘了。
可元宝并未停下他恶心人的步伐,趁着皇帝失神的当口,他又稀哩哗啦来了泡便便。长时间没换的尿布哪里承受得住这个,立马漏得一塌糊涂,沾得皇帝满身都是。
要不是亲生的,皇帝那时候肯定直接就把他甩地上了。
真是他的冤家啊。
那天一整个晚上,皇帝洗了三回澡,换了无数身衣服,可总觉得身上一股子屎尿味儿,气得他搂着知薇,在床上忙活了好久。
知薇觉得很冤:“你儿子弄你一身,你找我发泄做什么呀。”
“你是他娘,儿子犯错老娘受罚,天经地义的事儿。”
说完皇帝又欺了上去。
知薇故意气他:“别过来,一股子味儿。”
皇帝才不管她,因着她那句话折腾得更厉害了,害得知薇第二天都没能下床。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无辜被殃及的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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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一天天长大,和二皇子的感情越来越好。
本来也该这样。大姐安阳公主和他年纪差得有些大,两人在一起基本上他就是被玩的那一个。
元宝年纪小自尊心强,十分要面子,偶尔娱乐一下姐姐也就算了,成天被她“玩弄”他可受不了。
所以后来当他终于会讲话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姐姐,快去绣嫁妆吧。”
这是知薇同他说的,那时候安阳十来岁,古时候女子说亲早,安阳虽还没说定人家,但嫁妆确实该备起来了。
知薇又是爱女狂人,头一回嫁女儿简直乐晕了,方方面面亲力亲为,准备这个又要那个,恨不得将皇帝的小库房全都掏空了才好。
这下子她终于体会到嫁一个土豪丈夫是什么样的心态了。这就跟现代的贵妇人一样,那种疯狂扫货的劲儿,别提多叫人满足了。
更好的是,她扫货还不用花钱,嘴皮子动动就行了。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出不了宫,没办法亲自去选货,少了那种购物的乐趣。
皇帝就打量着一旁的小萝卜丁秦元宝小朋友,冲知薇道:“叫你儿子赶紧长大,待他大了咱俩便出宫去,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定叫你尽兴才好。
元宝正跟二皇子凑那儿看一本小画册,听到这话似懂非懂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总觉得跟个圈套似的。
后来他悄悄问二皇子:“二哥,父皇为什么这么说?”
二皇子一本正经道:“你将来是要担负整个江山的人,这是你的责任,所以你要快些长大。”
“那要做什么呢?”
“大概就是赚最大的钱,养活一大家子人吧。”
元宝不由皱眉头,为什么挣钱的要是他?明明他是最小的一个啊。
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想不明白,他不过刚刚脱离吃奶状态,学会跑和跳,还会吖吖说两句话而已。
那句噎得安阳回不上嘴的绣嫁妆的话,就是他一鸣惊人的开始。
皇帝和知薇突然发现,自己家的这个小子,在语言方面挺有天赋。两岁的时候说话已很利索,经常成句成句往外蹦,说的还很有条理,是那种大人式的语言,并非孩童缺乏逻辑的奶语。
皇帝就道:“看来是个太子的料。”
“会说话跟当太子有什么关系?”
“若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么能服众?”
知薇觉得皇帝是常有理,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等到元宝三岁的时候,知薇有了老二,对儿子的关注便少了几分。
老二是个闺女,乳名是元宝给取的。生出来的时候皇帝因知薇的情况吓出一身汗,两人谁也没顾得上管女儿的名字。
倒是元宝看乳母抱着妹妹在那儿晃,觉得她圆溜溜的十分可受,便冲二皇子道:“二哥,妹妹叫元宵吧。”
未来皇帝金口玉言,长大后被封安平公主的四公主,就成了一颗大大的元宵。
知薇忙着照顾元宵,元宝就整天跟二皇子混在一起。
二皇子虚长他几岁,懂的东西总要更多些,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兄长模样,对弟弟这边指导一下,那边教导一番,尽力纠正他任何有差错的地方,不叫他养成坏习惯。
用他的话来说:“四弟将来要挣钱养活全家人,德行定不能有任何差错。”
元宝听了这话,伤心地都要哭了。
他已经不是最小的一个了,咋还是他挣钱啊。
底下人都很乐见其成,觉得有二皇子约束四皇子真是再好不过。要不皇后生的嫡子,谁敢说个“不”字呢,还不是由着他想怎样就怎样。
二皇子有乃兄风范,称得上是个模范哥哥。
除了在承乾宫外,两人也时常去太后那里。去了太后处免不了要碰上大皇子。
大皇子性格有点直,说好听是耿直,说难听就是有那么一点傻气儿。不过心眼儿倒是不坏,也不懂什么争储不争储的东西。弟弟们来他总是乐呵呵的,拿出一堆好吃好玩的招呼他们。
太后见他这样,心里十分宽慰。于是又觉得皇帝当初处置宣妃处置得对。没有当娘的在耳边整天灌输他们争名夺利的心思,几个孩子将来或许能处得更好。
元宝注定是要继承皇位的,若几个哥哥能心甘情愿,总好过争个你死我活。
对太后来说,哪个孙子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天下太平别出妖蛾子就成。
大皇子跟两个弟弟玩,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养在蒋太妃处的三皇子。
跟大皇子相比,三皇子的身份又更为特殊。宣妃对外宣称是急病而亡,知道她事儿的人不多。但良妃不一样,她还活着,只是疯疯颠颠不太清醒。这样一来,三皇子的地位难免尴尬。
蒋太妃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将三皇子和三公主养在身边后,就减少了来寿康宫的次数,三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鲜少抛头露面。
虽说已过了好些年,但宫里对良妃熟悉的人不少,蒋太妃这愿他俩受这些人影响,也不愿他们多听流言蜚语。
这既是为他们考虑,也是不愿得罪皇帝。
只是这样一来,元宝就没见过他这两个哥哥姐姐了。
听大皇子提起,他有些好奇,回头就问二皇子。二皇子生母慧嫔生前跟良妃不对付,二皇子也就没见过三皇子。倒是三公主安宁他还是知道的,浅浅同他说了两句,并不愿多言。
他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察觉得出来两个姐姐对自己的态度。大姐安阳是真心待他好,至于三姐,也就是面上情罢了。
后来听说良贵妃病了,再后来三姐和三弟去了蒋太妃那儿,这里面肯定有点什么。
已经七八岁的二皇子懂了不少事儿,自然知道里面的厉害关系。
但他懂,元宝不懂。元宝想见三哥。总觉得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能连面都没见过呢?
二皇子就劝他,待得逢年过节总会见上的。
其实他们是见过的,只是从前过年元宝太小,没记住儿。这会儿一听有个三哥,倔脾气上来了,就非见不可了。
二皇子没办法,叫他去找母后。
元宝就去问知薇,知薇一听就摇头。蒋太妃那儿两个孩子身份太复杂,元宝现在太小,不适合同他们打交道。
倒不是怕元宝有什么想法,她是担心那两个会难受。尤其是安宁,心思太敏感,见着元宝定会难受。万一她同三皇子说点什么……
总之知薇觉得不合适。
于是就笑着冲儿子摇遥头。元宝有点不高兴,正要问清楚,那边妹妹哭起来了,母后就赶紧去抱她,元宝也不好意思于烦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了半天还是去求二皇子。
“二哥,咱俩去给太妃娘娘请安吧。”
二皇子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母后既不答应,咱们还是不要去是好。”
“母后如今一心扑在妹妹身上,不会管咱们的。咱们去看看吧。”
元宝长得跟二皇子其实有点像,因为都像皇帝的缘故。但他比二皇子小,也更秀气一些,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戳进眼窝子里,就叫人看了不忍拒绝。
二皇子想了想,最终屈服:“好吧。”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是爱弟狂魔。
蒋太妃对于他们两个的到来,既是吃惊又是欣喜。她如今虽养着良妃的一双儿女,却也盼着跟皇后搞好关系。
谁不知道皇帝爱妻至深,讨好了皇后也就是讨好了皇帝。
在一番热情的招待之后,元宝提出了自己想见三哥哥的想法。蒋太妃一听愣住了。
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合情合理。这两个孩子总不会真是来看自己这个老太婆的,自然是听说了有个姐姐和哥哥,跑过来瞧新鲜来了。
这下蒋太妃为难了。见还是不给见呢?她摸不透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结果这时元宝又道:“母后说三弟鲜少与我们见面,若时间长了便要生疏了。”
母后说过这话吗?二皇子使劲想半天也没想起来。但母后一天说那么多说,搞不好说过也有可能。
关键是蒋太妃一听这话觉得跟得了尚方宝剑似的,顺水推舟应了这个事儿,把刚午睡醒来的三皇子给叫了过来。
三皇子如今大概五岁,长得一团和气,不像良妃那么尖锐,看着倒挺老实。他小小一团的时候就来了蒋太妃那里,对生母的事情几乎没有记忆,对皇后这一派也就没什么恨意。
平日里常听人提起四弟弟,今儿终于见着了他也挺高兴,总觉得这个弟弟白白的很漂亮,眼睛特别有神,叫人一见就喜欢。
平日鲜少有玩伴的三皇子特别高兴,拉着哥哥弟弟玩了好长时间,到了黄昏快开晚饭时才想起来两人要回承乾宫的事儿。
于是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两个孩子知道回来晚了,灰溜溜地进屋等着挨训。
晚饭时间皇帝已经来了,得知他俩去了蒋太妃那儿后一言不发,端坐在上首冷着一张脸,一副喜怒莫辨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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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和皇帝在教育孩子方面,曾经达成过共识。
那就是一方在“开炮”的时候,另一方不得干预。不管做得对不对,事后关起门来再论。当着孩子的面,必须枪口一致,绝不能让他们找到哪怕一个细小的突破口,将他俩土崩瓦解。
所以当皇帝面色阴沉坐在承乾宫正殿里时,知薇默默退到了屏风后面,捏着帕子紧张不已。
皇帝的铁面无私她是见识过的,万一待会儿罚得太重可怎么办?
贴身宫女翠竹在一旁小声劝她:“娘娘别担心,皇上不会的。”
知薇不由摇头,她是没见过皇帝发脾气的样子。再说翠竹心多大啊,这是个比腊梅还心宽的主儿。自打腊梅出宫后她就被提拔到了知薇身边。就是个大事不含糊小事捣浆糊的主儿。
屏风后头知薇忐忑不安,屏风外头两个孩子倒还算硬气,见了皇帝先是规规矩矩跪下行礼,随后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变。皇帝不叫起,绝不敢自个儿起来。
皇帝也不说什么,优哉游哉喝着茶,那茶盖儿拨弄碗沿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三个人的心头儿,谁心里都不好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到皇帝觉得差不多了,再这么拨下去回头晚上皇后娘娘该不让他进房了,于是便搁下茶盅,清了清嗓子。
这是要开始算账了。
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你们两个这一下午跑哪儿去了?”
“回父皇话,儿臣们去了蒋太妃处。”
这话是二皇子答的。两兄弟中他年纪大些,觉得有什么炮火都得自己受着,于是主动开口回话。
皇帝看看元宝:“你二哥说的可属实?”
“确实如此。”
“去看太妃朕没意见,只是一去好几个时辰,都做了些什么?”
二皇子心想皇帝肯定都知道了,这会儿问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于是不敢隐瞒,一股脑儿全说了:“儿臣去同三弟玩了一会儿,错过了时间,还请父皇责罚。”
“除了你三弟,还见旁人了没?你三姐呢?”
“三姐身子不适,在屋里休养,儿臣没敢打扰,这一回便没见着。”
安宁也算是皇帝的一块心病儿。从前对这个女儿不太上心,良妃出事后皇帝才真正意识到她的问题。所谓耳濡目染,她自小由良妃养大,性子竟养得和她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己的女人心机如此深沉,皇帝也有些担心。
幸好这几年安宁表现不错,再没出什么妖蛾子,但要叫皇帝就此放心,似乎还为时过早。
如果他们真的只见了三皇子,倒也罢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一点儿不显,依旧一脸肃穆神情。
“今儿这件事,是谁挑的头儿?”
元宝一抬头,刚要认下这罪,二皇子就抢在前头道:“是儿臣的主意。”
“不是的,是我要去的。”
二皇子瞪一眼元宝,叫他别乱说话。
看这架势父皇是肯定要罚的,他这小身子板受得了什么,还是自己来担责任更好。再说他年纪大,本就该劝着弟弟的,没拦着他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皇帝看他们两个兄友弟恭抢着认罪的模样,不禁好气又好笑。当这是在行封赏呢,还你争我抢的。回头打屁股,一个也逃不掉。
“到底是谁的主意,老实同朕说。若不说实话,回头罚得更重。”
“确实是儿臣的主意。”二皇子咬死不松口,并且悄悄捏了元宝一下,示意他别说话。
元宝到底还小,叫皇帝的话吓着了,也被二哥这样子惊着了,意识到还是闭嘴得好,于是乖乖听他的。
皇帝心里冷哼一声,将他俩这小九九看在心里。
如今好得穿一条裤子,将来别为了他屁股下头那张椅了争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在皇家太常见了,以至于皇帝都不些不信兄弟手足之情了。
不过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二皇子还算仗义,他是铁了心要替弟弟担罪责,那皇帝就成全他。
于是两人一个都逃不掉,各被打了十下。不同的是元宝年纪小,打的是手心,二皇子年纪大,被打了屁股。
打得不算太重,不是罚太监的那种大板子,但也够叫二皇子喝一壶的。知薇事后冲皇帝发了好大的脾气,觉得他简直不是人,根本就是个暴君。
“那么小的孩子,打那么多下,您像话吗?”
“不过十下屁股而已,朕小时候也被打过。”
“孩子们又没犯什么大错儿,不过就是到太妃处多玩了会儿,也是带着人过去的,何至于就罚成这样。您要这是这么做,回头叫太妃知道了,还当您给她老人家脸色瞧呢。三皇子怎么了,见就见了,搞得跟洪水猛兽似的,兄弟之间感情好您还嫌弃不成。”
“瞧你火气大的,小有惩戒是为他们两人好。要叫他们知道自己的错处,往后便不会再犯。如今不罚,将来积得大了,便不只是罚那么简单了。”
“那您也别打屁股啊,跟元宝一样,打手心就成了,打了手心难道就记不住了?”
“朕之所以打他屁股,是因为他没说实话。他一心护着弟弟是好,只是用错了方法。今儿个朕打在小二身上,回头元宝肯定难受,搞不好这会儿就赔礼道歉去了。往后他再鲁莽行事便会思量一番,自己挨罚不算,还要连累身边人,他便不会再这么肆意妄为了。”
道理说得都很好听,可一想到二皇子那屁股,知薇就心疼。
这孩子她养了好几年了,早就养出感情来了,平日里一直乖巧懂事,几乎没受过罚。今儿倒好代人受过,实在太可怜。
“您赶紧叫马公公找几瓶好药出来,我给他拿过去,别藏着掖着,拣最好的给。”
皇帝发现自己这个老婆如今要起东西来,可是愈发不手软了。
不过他没立即答应,一把搂着知薇到怀里来亲了两下,轻声道:“别忙,药我叫人送去了。这会儿小四在小二房里,你别去打扰他自我忏悔。得叫他长长记性,要不以后这种事儿层出不穷。小二太听他的话儿,什么都顺着他,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皇帝猜得一点没错,元宝见哥哥被自己连累,那十板子比打在自己屁股上还叫他难受。所以一离开父皇的视线就跑去二哥房里看他。
二皇子挨了一顿打,觉得颜面打地,正什么人也不想见,偏偏弟弟跑来嘘寒问暖,搞得他愈加尴尬,难得的语气便不好起来。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自个儿还挨了打,别管我了。”
“二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我没赶你,我就是叫你回去休息。”
“那就是赶我。你叫我看看伤口。”
那怎么行,二皇子急得跳起来,这一动牵动伤口,疼得跟什么似的。
今儿这事真是做错了,一时心软害屁股遭殃,二皇子头一回觉得爱弟心切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可看元宝可怜兮兮站在那里,一脸关切的表情,他又说不出重话来,只能无奈叹口气。
“算了,我真没事儿。你手怎么样,拿出来我看看。”
元宝把手心摊到他面前,上面红肿一大片,看得二皇子心疼不已。
“擦药了吗?”
“擦了,我把药带来了,二哥,我给你擦点儿。”
“别别,不用了,我擦过了。”
“谁给你擦了?”
“这个……”二皇子不擅长撒谎,屁股正疼脑子也转不过弯来,一时没想好人选。
其实他谁都没让近身,这药也就没擦。现在被弟弟看出端倪,想圆谎已是迟了。
“二哥,药不能不擦,你赶紧脱下裤子,我替你擦。”
“不用,我叫人进来擦就好。”
“叫谁,宫女吗?她们是女的,不好不好。”
“那叫太监。”
“太监手笨,不好不好。”
二皇子心想你只会说这两句吗?
想想弟弟的好,他只能把抱怨的话咽下去。
但屁股不能叫他瞧。
其实打得不是很重,应该没有皮开肉绽,只是红肿是一定的。他这会儿只能趴在床上,十分狼狈的模样,要是扒了裤子再叫元宝看见,以后这个哥哥就当得更加颜面扫地了。
但元宝挺固执,认准了的事儿就一定要做到底。他欺负二哥这会儿行动不便,不打招呼直接上手,哗啦一下就把裤子扒了。
“哎,你怎么……”
二皇子急了,赶紧伸手去遮。但手哪有屁股大,遮得了这里遮不了那里,遮半天也是白忙活。
可恶元宝还悠悠来了句:“二哥别遮了,我看见了。”
二皇子以头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这辈子在弟弟面前还怎么抬起头来表现兄长风范呢。以后他想板脸教训弟弟都不行。因为他会一本正经同他说:“二哥,我看过你的屁股哦。”
二皇子还在那里郁闷,元宝已是卷起袖子忙活起来。看那样子一点儿不含糊,人虽小小的,动作倒是很轻柔,抹了这边抹那边,还时不时比较一番,仿佛看的不是两片屁股瓣儿,而是两件艺术品似的。
多年后二皇子想起这一幕,不由失笑。叫未来的皇帝给自己屁股擦药,他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