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的激动出乎意料,店老板不由得瞪向云起,这人怎么跟老先生说话呢?什么前朝旧字?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当朝谁还敢再提?
脑海中闪过那块大石,店老板收敛了怒火,看向云起的目光带了探究,静待下文。
林阿奇则是不解:“先生莫急,他只是随便问问。”
老先生名唤邹楚,自从受推崇成为祈祥村的老先生,还没人敢直呼其名,更别提问大石的事。
却不料今日上门三人,唯独这个年轻人说话刁钻古怪。
“村口的大石是老先生所写吧?”
云起云淡风轻的一句,却引起了邹楚内心的惊涛骇浪:“你怎会……”
你怎会认识前朝旧字?
这话他不敢说,也不会承认。
原本只是内心揣测,现下邹楚更加坚定了此人来历不简单的想法。
云起扫了眼店老板,那人立即低顺了眉眼。
林阿奇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对于大石上的字很好奇。
他之前就说过自己写名字的时候用的是前朝旧字,这个旧字如此避讳?连提及都惹人不快吗?
可他自己也写了啊,师父师娘并未多惊讶。
老先生叹口气:“年轻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夫勤俭度日,没有多余粮口招待贵人,今日倒是可以腾挪些米粥供各位用饭。”
云起站起身来:“老人家,您应该明白我要说什么。”
老先生一怔,对上云起那道深邃的目光,心里发憷。
终究还是被他们找来了……
店老板见情况不对,连忙跟着起身朝老先生作揖:“先生对不住,这位贵人原本只是想来祈祥村观看美景,不想被大石上的字迹吸引,不知可否——”
云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要了解大石刻字的来龙去脉,老先生尽管指点便是。
偏偏他藏着掖着,话只吐一半,反倒叫人疑心这其中有他。
林阿奇倒是乖巧坐着,她实在是玩累了,此刻靠着桌沿,他们几人再啰嗦些时辰她就要睡着了。
老先生没好气道:“你们这是要逼迫我一把老骨头不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登门,哪是什么看望长者?分明是官府查案啊!
那大石刻字早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直无人在意,怎么偏偏他们一上门就问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然而就是这么巧,让云起发现了端倪。
“老先生,晚辈只是想要您的一句话,这大石上的字是否是您写的?或者是您认识的人所写?”
林阿奇猜到这恐怕与云起被人追杀有关,此刻也不含糊:“老先生,我们不是坏人。”
她凑近老者,在其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店老板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
他一个溪林村人,得罪了祈祥村的老先生,还不知道回村后要遭受怎样的诘难呢!
这位公子哥是有身份的人,而这丫头年纪小,自是不会被发问。可他一个无甚权势的大男人,得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糕点铺子和妻儿,店老板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
让你多嘴,为了银钱带贵人看什么枫木林啊!这下红火枫木没看着,灰暗疯人倒是有一个。
谁料,听了林阿奇一番话后,老者微微缓和了态度,重新给客人添起茶来。
“既是有任务在身,老身也顾不得许多了,客人尽管问就是。”
店老板大惊,老先生这是不怪罪他们几个了?
云起倒是在意料之中,他缓而坐下,接过老先生的茶:“老先生,在下绝无隐瞒之意,我只是探访询问,别无他意。”
他扫一眼店老板,店老板识趣地找老先生借用茅房离开了。
老先生叹口气:“都是旧事了,你但说无妨。”
云起静思道:“那位大伯说,大石刻字乃是十几年前的事,但十三年前正是新帝登基,举国上下改朝换代废弃旧字采用新字之时,祈祥村恰好建村,未免太巧。”
林阿奇听着觉得很是稀奇:“竟然有这般巧的事?不过建立新的村落本无大碍啊,哪个地方没有新起旧落的部族呢?”
云起微笑点头:“你所说的正是我想过的。不过——”他眼波一转,看向老先生方向时,藏有几分深意,“祈祥村既是恰好建村,应该明白新朝的规矩,那就是采用新字,而非前朝旧字。”
此话一出,老先生已经是汗流浃背。
面对云起灼热的目光,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大事将至,无可回头。
饶是如此,老先生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说出的话语沉稳有力:“那也不过是说明建村在新朝之前,这有什么?又能说明什么?”
云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老先生和林阿奇都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听着那阵响动。
一下,两下,三下……
老先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已然出卖他紧张的情绪。
“老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您还不说吗?”
林阿奇托腮看他,眼底笑眯眯的,云起没把她当外人,是不是心底还是认可她这个师父的?
不过是碍于世俗,只能认一人为师而已。
没关系,她心底把他当作乖徒就好。
“老先生,您尽早说出,对彼此都有利。我不过是微服私访暂时调查,并不会轻易要人性命。”云起深深看他一眼,“若是官府介入,您认为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吗?”
老先生浑身一僵。
云起嘴角的笑容盛了几分。
他就是笃定了溪乡官府不为才敢冒犯,他可不怕这事闹大了于老先生有何不妥,毕竟为了套话,吓唬一番总是不可避免的。
老先生果然受不住了:“你如何保证受此牵连之人不会有难?”
林阿奇突然道:“就我们三个人在场,我跟他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绝对不会有事的!”
林阿奇自持是个嘴严的人,她连师父都不会告诉,老先生就放心吧。
云起黑了脸:神特么穿一条裤子的……
老先生喝了口茶,既是如此,他也不怕。
就算这人出去后胡说八道,他就当这人疯了,让人拿下就是。
他可是最受尊重的长者,怎可凭空害怕两个年轻人。
仿佛是看穿老人的心思,云起微微一笑,亮出王爷令牌。
林阿奇笑了:“好漂亮的令牌,哪来的?”
老先生彻底怔住,原是王爷大驾光临……
云起按住老人要行礼的心思:“不过是拿来玩玩罢了,算不得什么。”
林阿奇从他手中接过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银晃晃的,真好看!”
老先生差点被林阿奇的举动吓死,嘴角抽搐,王爷的令牌怎可随意玩耍!再看云起一脸从容笑意,老人差点心梗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云某乃是接了密信前来调查。”他顿了顿,只不过目前几乎是一无所获还带了伤,“希望老先生能指点一二,让云某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办妥了给林阿奇消除名字的事,不日就要离开。
既然发现了线索,自然是一丝不能放过。
老先生的眼中突然蓄了热泪。
林阿奇有些无措,这是怎么了?
云起方才的那番话有何感动之处吗?
哼!惹了老人家伤心,就是他不对。
莫名其妙接收到这丫头的一记白眼,云起有点窘迫。再看老人用衣袖擦擦眼眶,云起更窘了。
“王……望天之道,莫过于为民除害、行侠仗义!”老先生缓口气,“若是云公子能为我的兄弟报仇,在下愿倾尽所有提供援助!”
林阿奇眼睛瞪得溜圆,她误会了?
云起脸色一沉:“老先生言重了,我不过是想调查一段旧事,算不上什么大义。”
“能心怀良善不忘旧情,本就是大义啊!”老先生热泪纵横。
林阿奇递手帕的动作一顿,什么东西?她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某个风高无月夜,还在京城某处宅院喝酒赏花的云起突然被一道凌厉的疾风闪了眼。
伸手拦下飞镖,才发现上头有纸。
纸条缓缓展开,上有一行小字:
预知前朝林将军事,速来溪林村。
前朝林尽辽将军以谋逆罪被判全族陪葬,乃前朝众多将士心头之恨。
说老皇帝听信谗言误杀忠诚居多,谈老皇帝雷厉风行毫不姑息恶人为少。
久而久之,林将军之死成了云起心头一梗。
林将军身前教导他习武,乃是他的忘年交,对他从来都是尽心教导,从不逾矩。
林将军性情豁达,为人爽直,曾经为了救先皇断了三指。
若说这人有谋逆之心,云起第一个不信。
然而正是先皇下令,将恩人满门抄斩,寒了不少将士的心。
更有许多林将军从前的部属在恼怒气愤之下罢官罢兵,惹得举国不安。
林阿奇接到密信,几乎是不加犹豫便赶到了溪林村。
不论是阴谋还是指引,不找出蛛丝马迹,他是不会罢休的!
云起望向老先生垂泪的佝偻身形,不由得心怀悲悯,语气也放轻许多:“老先生定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老先生却摇头:“我只是个藏匿者,真正的英雄早已故去了。”
云起瞳孔一怔,暗道猜中了:“老先生可是知道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