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正值秋末冬初之际,气候渐寒,街上的行人都多添了一件衣物以抵御凉飕飕的寒风。
安塔城,北侧城门出口处。
一个单薄的身影行走在出城的队伍之中,她脖子上裹着一圈厚实的羊毛围巾,将她的脸颊以及窄细的肩膀完全包裹住。
路过城门前的告示栏时,她抬起头,瞥了一眼上面的布告。
“罪犯威廉·达拉斯子爵不堪重判,已于昨夜与深牢之中自尽。其罪之重,虽死不可免,达拉斯一族流放之判决,明日午时正式执行。届时围观者,请维持好秩序。---安塔城治安卫队宣。”
“是吗?已经死了吗?”女子怔怔地盯着告示栏,久久没有挪动身体,直到她身后的行人催促,她才叹息一声,转过头继续前行,“子爵大人,还请不要怪奥拉绝情,是您背叛我在前……不过,我亦不会恨您,待我去荒芜之地找到弟弟卢因,将这一切告诉他之后,奥拉一定会前往那黄泉之世,与您再聚。”
奥拉心里道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塔城。
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这个让她又恨又爱的故土。
十几年前,在奥拉还是十几岁的少女时,她与弟弟以及双亲在一次旅行的途中遭遇了山贼的袭击,父母为了保护她和弟弟双双被山贼杀死。
在父母拼死拖延的时间下,奥拉和弟弟卢因成功地从山贼们手里逃脱。
姐弟俩一路上风餐露宿,以草根树皮为食,以天地为被,辗转流离,最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边境城市——安塔城。
在这里,他们无亲无故,想要活下去,就只有靠偷靠抢靠乞讨。
晚上没有地方睡,就在人家墙角下打地铺,或者找一处下水道蜗居。
两人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与达拉斯子爵的相遇,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达拉斯子爵由于有事晚归,仅仅带着一名管家半夜赶回自己府邸。
半路上,突然冲出两个瘦弱的孩子,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铁棍,指着他说:“想要从这里通过,必须留下你的钱包!”
一直以来都是一掠夺他人财产为乐的达拉斯子爵,这还是第一次被抢劫犯盯上,他也真是气乐了,就让随行的甘多拉老管家稍微教训了一下奥拉和卢因,然后将两人带了回去。
一开始他准备把两人送到萨隆矿坑做免费劳力,可等他把奥拉和卢因带回家后才发现,这两个小乞丐居然都已经觉醒,只是没人教导,所以一直都不会法术。
于是他转念一想,将两人留在了自己身边,还给两人请专门的老师教导他们法术以及体术。
他的一念之慈造就了后来的烈焰火蛇佣兵工会会长——奥拉,以及一名高级法师——卢因。
奥拉对此一直心存感激,自被收留之日起,她就一直想着要怎样报答这份恩情。
只要达拉斯子爵需要,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她都愿意毫无怨言的献出。
为了能早日为心爱的子爵大人奉献一丝力量,她不惜牺牲睡眠时间,也要加大修行量,在旁人都在睡觉时,只有她一个人在操练场上挥洒汗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她的实力得到子爵大人的认可,并将烈焰火蛇公会托付给她管理。
那一刻,大概是她二十多年来,最开心最幸福的一次。
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尽管她知道烈焰火蛇做的都是绑架、倒卖人口这样下三滥的勾当,但只要为了能帮上子爵,她也在所不惜。
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因为双手染上的这些罪恶而不得好死。
即便如此,她也毫无畏惧。
若是为了子爵大人,就算坠入地狱她也无怨无悔。
可她万万没想到……
那个推她入地狱的不是别人,正式她一心向往的子爵大人。
她曾想过自己千千万万的结局,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幕。
自己会死在子爵大人的手下。
身为刺客的奥拉,本身就是用毒高手,那夜达拉斯拿出的毒酒,她岂能不认识?
即便心里已经知道那是毒酒,她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喝了下去。
一开始她认为是自己没有处理好绑架里维这件事,因此让子爵不满,才让她自我了结。
所以她选择微笑着迎接死亡。
三杯毒酒入肚,她中毒倒了下去。
可她还没死,她的身体里因为经常接触各类毒药,对毒产生了很强的抗性。
当她再一次苏醒过来时,忍者腹部传来的剧痛,来到教堂一楼,那里有侯赛因和几名公会成员的尸体。
再往外一看,火焰已经包围了教堂,穿着印有达拉斯家族徽章装备的家仆们,正对烈焰火蛇的人赶尽杀绝。
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
子爵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回事过,烈焰火蛇也好,她也好,不过是利用完了就抛弃的棋子。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彻底清醒。
彻底从幻想中解脱。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那时,她万念俱灰,想就此葬身于火海。
可最后的最后,她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弟弟卢因的面孔。
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去!
弟弟卢因和副会长宾思特他们对此还全然不知,如果他们回来,将是羊入虎口!
不行!不能眼看着弟弟回来送死。
突然膨胀的这个念头,将奥拉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她找出几瓶解毒药剂服下后,便悄悄离开了教堂,离开了那片惨叫声与打斗声交织的火海。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在教堂没找到奥拉尸体的原因。
不过那时由于火势太大,大家都以为她已经化作灰烬,并没有人想到她还活着。
奥拉在安塔城潜伏了数天,这期间打听到,达拉斯子爵私设矿坑的事情暴露,正面临帝都方面严峻的审判。
后来,判决下来了。
达拉斯一族死罪已免,改为流放。
听到这个消息时,奥拉居然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完全舍弃达拉斯子爵。
原本她还以为达拉斯子爵会被判处死刑,她准备隐藏身份,劫狱将子爵救出,然后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算是汇报他的收留和养育之恩。
明明被背叛了,却要做出这个决定,可想而知奥拉的心里经过怎样的挣扎。
所幸,最后的结果不是很坏,达拉斯子爵只是被流放。
虽然这样也很凄惨,至少人还活着。
这样,就足够了。
判决下达的当天,奥拉便决定了启程的时机。
这一次,她要彻底离开安塔城,去寻找弟弟,然后姐弟倆永远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
翌日,她却无意中看到达拉斯子爵自尽的公告。
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她没有觉得如愿以偿,也没有觉得多悲伤。
只是,觉得在内心深处一直支撑着她的某样东西,也随着子爵之死,而彻底崩塌。
硬要形容这种感觉的话,大概就是:生无可恋。
行走到城门外的奥拉,召唤出自己的契约坐骑:疾风隼,乘着它向遥远的北方飞去。
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荒芜之地的暮色森林。
寻找弟弟将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弟弟卢因以及宾思特等人早已经不在人世。
她的这次旅行,注定永远也画不上一个圆圈。
世事难料,人生几何,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