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会是谁？
我此时的头痛得厉害，如此一来，情势就变得越发复杂。这个玄机盒，锁住的是一场武林风云，只要打开，一场沧海横流的厮杀，一触即发。
我的担心如疯长的野草，恍若抱着一个待出关的魔鬼。
终究，玄机盒还没有打开，武林风云却在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就席卷了天下——那便是——小桃源被荒城与各江湖势力攻陷！
这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怕也是出乎，才刚刚死去的司空绝的意外。
……
司空绝以为，他给赤天羽留下一个固若金汤的小桃源，可以供他休养生息，慢慢成熟壮大，但终究他算错了一步：老天没有给他机会，司空绝闭关练武的谎言很快被打破，他死于非命的事在江湖传遍。仅仅一个月，小桃源七十二坛，四十七个坛主起兵叛变，当年四月，鹿青崖便举起复仇大旗，一路南下了。
当时江湖记载是：“时年三月，小桃源圣主司空绝死，义子司空弑天继圣主位。四月，荒城鹿青崖，集结江湖各派，叛小桃源而起兵，荒城铁骑大举南下，直攻小桃源。”
……
兵起之初，拥护小桃源的势力还很庞大，与反叛人马猝然交锋，金戈尘沙，杀得血流成河。一时间天下大乱，流民四起，官府对此等江湖厮杀并不干预，作壁上观，甚至有些州府关闭城门，以防流民涌入。凤凰域附近，因有西川军的驻扎，被百姓认为是安全之地，于是也便在此时，很多流民百姓逃到凤凰域躲避江湖纷乱。
当皇甫世家得到这个消息，皇甫轼喜出望外，只喊报应，但想到自己曾经与小桃源结盟，又怕殃及自身，与皇甫轶商议是否该出兵共同进攻小桃源。
皇甫轶自然得意，声称自己曾有当年援救梅花城的“义举”，如今还要与鹿青崖兵合一处。皇甫明珠也很同意，只有皇甫皓月对这事保持沉默。我知道，他的担心，与我的同出一辙。
“裳儿，皇甫世家不出兵，若小桃源被攻陷，鹿青崖会继而对皇甫世家发难么？”当天午后，看着窗外玩耍的孩子们，皇甫皓月终于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没有说话。
“若皇甫世家出兵，小桃源没有被攻陷，赤天羽能不对皇甫世家发难么？”他继续道。
“皓月，你觉得这场仗，谁会赢？”我无以为答，却反问他。
“无论谁赢，皇甫世家也难以置身事外。”他叹息道。
自从上次的截杀，皇甫世家的玉器生意几乎被终断，而如今江湖再起纷乱，本来与皇甫世家交好的京城宫氏，为避免江湖争斗，选择了断交。虽然我都不愿意承认，但皇甫世家在走向没落。
皇甫轼想出兵攻打小桃源，也许也是为了分一杯羹而已。
如今出兵、不出兵，都可能引来祸事。
当初归附小桃源的门派，如今见司空绝死了，认为大势已去，纷纷倒戈江湖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墙倒众推，小桃源竟然面对了当初梅花城一样的境况。
就在皇甫世家兵马尚未集齐时，有快马来报，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荒城人马已经攻入了小桃源！
竟然这么快！
“小桃源的机关如此险恶，神鬼莫测，是何人这么高明破解了？”皇甫轼惊问。
“回二爷！听说是从绝尘渡口的一条密道先潜入，从里面破除机关！”那人回道。
原来，鹿青崖的荒城铁骑兵日夜奔袭，到达小桃源。固若金汤的小桃源，竟不堪一击，被攻陷了机关。鹿青崖人马杀入小桃源的消息一夜传遍江湖，于是仅有的几个拥护小桃源的各大坛主见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各路人马齐聚，势如破竹将小桃源围个水泄不通。
这是鹿青崖的手段，釜底抽薪。
正如当初与恶犬搏斗，掐断狗的喉管，正如当初用计策要挟千里姐姐打开梅花大阵他行事，永远是一击而中要害，不战而胜券在握。
但是，密道难道是当初我带着赤天羽私奔出小桃源的那条密道？鹿青崖如何得知那条密道的？！
“这里是桃花村的棺材铺，当初是邢氏的人开设的，如今荒废了，父亲就将这变成一条密道。这里除了父亲，只有我知道不，现在你也知道了。若是被敌人知道，那小桃源便会是灭顶之灾。”
当年的话历历在耳，这条密道，我发誓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初，赤天羽为了保密，是将若漪和千里姐姐用药迷昏，同时放入大木箱运出的小桃源，她们断然不能记得路。
那这条密道，是谁泄露的？！
是我至少赤天羽认为，这个人肯定是我！
一连串的谜团扑面而来，仓促得让我来不及想清楚。皇甫世家如今出兵已毫无意义。而皇甫皓月却握着我的手道，“我们去小桃源吧，若赤天羽有不测，你下半生都不会快乐。”
可那一刻，我迟疑了。
我还去做什么？我以什么身份去小桃源？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赤天羽的命，如今已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我手里。无论生死，都是命。”我望着黛青色的山峦和无尽的天幕，说出了一句淡然而绝情的话。
我转身而去，脚下却似乎踩着棉花，恍然自失地走在路上，所有的人、所有的景致，都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只是木然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从奶娘怀里接过了小安。她睡得如此安然，呼吸均匀，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让奶娘出去，将小安紧紧抱在怀里，仰望窗棂投进的一缕阳光里，微尘轻舞，万物寂静。哽在喉咙里的悲痛忽然爆发，我把头埋进小安的襁褓里，放声大哭。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整个江湖的纷纭，整个天下的光景。
我仿佛看见，赤天羽带着他的魍屠，与冲进小桃源的敌人鏖战神鸟峰。血流如瀑，尸积如山。
我仿佛看见，皇甫皓月静静立在雪石山的落日山谷里，望着一潭寒水叹息到日落。
我仿佛看见，鹿青崖居高临下，立在凌空楼上，冷峻地俯瞰一片混乱厮杀的小桃源。
我仿佛看见，若漪孤独地坐在梅林里，凝思着当初与皓锦的美好过去。
我仿佛看见，江湖上风潮四起，有的参与了这场大战，有的在静静观望，以待时机。
我仿佛看见，有多少远离江湖的人，垂钓春水，听碧波微澜、鱼鸟来去？
……
茫然间，我已经背着尚鱼剑，骑着快马，奔出皇甫世家，如同当年奔回梅花城一样赶往小桃源。恍惚间，我不顾一切冲过人影交错的杀场，火光冲天的炼狱，仓皇地寻找着赤天羽。我看见血莲谷血水翻天，我听见耳边的厮杀和惨叫震耳欲聋。天地在倾覆，日夜在颠倒，狰狞的脸，死亡的尸体分不清是谁，不停在我眼前交错，疯狂搏命的刀剑，满地乱窜的毒物，小桃源如同被打破的地狱，崩塌离析，血雨腥风和怨鬼恶魔潮水般翻卷涌流……我找不到赤天羽。
我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赤天羽出现在不远处，他浑身是血地在厮杀，我努力奔向他，可不知为何，双腿如同千斤重，看着很近却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火光恍惚。
我跌倒在地，赤天羽回头看见了我，他目光却那么怨恨，仿佛要将我撕碎吞噬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厉声问我。我知道他定然说的是密道的事，我要向他说清楚！
“我没有，我没有！天羽，我发誓，我没有——我绝没有说出密道的事！……你相信我！……我来救你……”
我的舌头为何不管用了，所有的话都在嘴里含混不清，怎么努力也说不出去。
“妹妹，地上凉，快起来。”谁的声音？
我回头，鹿青崖的脸出现在夜色里，他平静地对我伸出手来，似乎要拉我起来。他的手修长有力，面孔依旧俊雅沉静，雷电不惊。他高高在上，俯视趴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我。
他已经稳操胜卷了吗？
“放了他，我求你。饶他不死……”我颤抖着说，舌头却不听使唤，说不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鹿青崖说，他星子一样的眼睛闪着寒冷的光芒。
“你们这对丧尽天良的兄妹！我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赤天羽挥舞着染血的鬼流离，猛地冲过来，鹿青崖冷笑着看着他，退到我身后，稳如泰山。
我就倒在那，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鹿青崖稳稳地站在我身后不远，举起了手示意身后的荒城武士冲锋。我慌忙想阻拦他，而困兽一样的赤天羽已飞蛾扑火地冲杀而来。
兵戈交错就在霎那，我惨叫一声挣扎站起，想抱住赤天羽阻拦他送死，眼前一切轰然化为红色的砂子，漫天飞舞，只有我立在黑暗里。
随后，我听见了小安的哭声。
……
睁开眼时，我大口喘气，汗湿衣裳。
原来——
只是一场梦。我没有去小桃源，也没有找到赤天羽，我只是神志恍惚时，抱小安在屋内午睡了片刻。而我刚才的噩梦，惊动了熟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