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坐着望向鹿青崖,“你从何时起对千里姐姐动了这个心思?”
“十年前,第一眼看见她。”鹿青崖简单地道。
好,他心计果然够深,从他十五岁起就在梦寐今日的婚礼了,他这段心思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那她呢?她愿意么?她喜欢你么?”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如今谁都不认得,活在一个梦里。她喜不喜欢我,我根本不在乎。”鹿青崖淡然地将那残茶一饮而尽。
“小谷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千里姐姐是怎么疯的?你可不可以说实话!”我恳切地道,我叫他小谷,是真心希望他能坦诚告诉我,因为这件事太诡异了,以千里姐姐的心智,纵武大损,内力还在,怎么会受制于他?怎么会回城后,失去理智变成疯子?
鹿青崖惨笑一声,立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道,“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她爱的是二哥,我便给了她一个梦,后来我只是将这个梦打破了,告诉她,二哥死了好几年了,而且死得很惨很惨,被人千刀万剐、乱刃分尸!”
这话如同一个轰雷,我猛地跳了起来,一把将他拉过来面对着我,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问道,
“你如何知道二哥怎么死的?!”
我记得,当时二哥掩护我退入暗道,被人用那花在自在的暗器击中,死在乱刃之下,可当时鹿青崖根本不在场,他如何知道二哥的死法?!
“难道二哥死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还是二哥的死,就是你设计的?”我猛地就住了他的衣领。
“你永远这么多心!不过这回你猜对了,二哥死时,我就在那里!”他的目光森然而平静。
我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他任凭我摇晃着松手、将他推倒椅子上坐着,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我的反应。
他害死二哥!这更是我绝想不到的事!我实在不敢问下去了,鹿青崖,到底做了多少可怕的事情?!他太可怕了,他是人么?他还是人么?还是我当初那个小谷哥哥么?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做的事情你接受不了,可是我爱她!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我用手抱着头一时无语。
“你没事吧?是你非要问的,你这人就是,一辈子自寻烦恼。”
“”我想我脸色一定已然惨白。
“你回房去歇着吧,准备准备嫁人!”他大概有些担忧,过来拉我。
我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他却是一愣。随即我却攒足力气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他不动,似乎也不恼火。
“我不怪你,你吐我一脸,我也不会打你。因为你是我妹妹,兄妹之间,什么不能谅解呢?对不对?……气消了么?已成定局的事你就别再想了。妹妹,恭喜我吧!”他沉声道。
“我要见她!”
“谁?”
“千里姐姐,你必须让我见她一面!”
“你要干什么?想坏我的事?”鹿青崖冷冷地直起身子。
“我只是好久不见她,很想她了。”
他不说话了,慢慢抬手,擦去脸上没有干的唾液。
当我见到千里姐姐时,我根本没觉得她是疯子,正如鹿青崖说的,她活在一个梦里,所以她好快乐,若是我将她拉回现实,反而是一种毁灭,那样会害死她无疑。
千里姐姐住在和当初的舒云楼一模一样的地方,鹿青崖也算煞费苦心,将这个地方重建。楼前种满了梅花树,但我感觉得到,这香味古怪---幻影梅花,是这个一直迷惑着她?
进了门去,千里姐姐依旧倚着窗户而坐,一身淡红色的裙裳,系着鹅黄色的丝绦,却披着一件银色的披风,这颜色将她衬托得分外美丽,正如鹿青崖所说,她是光阴无可奈何的仙女----还是如当年一样年轻美貌!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特来道喜的!”我走近了她,平静地说道。
千里姐姐立刻笑着拉着我的手道,“多谢了!你可知道,我其实”她顿住了,忽然目光发直,我心里暗叫不好,果然,千里姐姐猛地松开我的手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是不是在暗地里骂我无耻、软弱、不顾大局?”
这话从何而起?我还没开口,她已哭得梨花带雨,似乎急于要对我解释一样,说出了一大段话,我觉得这话她不是第一遍说了,也许,她总不断想对人倾诉这话,这又是第几次了?
“我知道我是城主的女儿,所以虽然我们相爱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表明心迹,他知道我要做城主,没办法放下自己的责任,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的出身,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他说要一辈子守护着我,支持着我,若我一生不嫁、他就一生不娶,若哪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他便带我去浪迹天涯,过属于我们的生活”
她浑身发抖地扶着窗户喘着气,这些话似乎压得她不轻。
我忽然想起当年我离城当日我们的对话,
“走吧,出去走走也好,不要像我,注定城中生,城中死。”
“姐姐,你将来要做城主的啊”
“裳儿,记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是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如果你能遇见,一定不要放手,如果你遇见了,就跟他走吧!”
“姐姐有所爱之人吗?”
千里姐姐笑了一笑,美得不可方物,“快回去准备吧,时辰不早了。”
……
义父原来一直不喜欢二哥,原来千里姐姐和二哥的事,因为义父的阻隔和千里姐姐城主继承人的身份而耽搁,原来他们二人有如此一段不为人知的苦恋我理解了千里姐姐的孤独。
“可是,那天,他约我私奔,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我到底该不该去?可我还是去了,我不怕别人看轻我,不怕别人骂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去了看见他,可弄箫没让我说话就抱住我,他当时有些失去理智了,弄得我差点失手打死他!正不可开交,门开了,九弟进来抓住了我们。”她神情复杂,让我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恍惚猜得到这是鹿青崖设的局!
“我们求九弟不要说出去因为我们当时衣裳不整,被父亲知道必然死路一条!谁知道,谁知道我便从此受制于他!你知道么?是我,是我告诉了九弟玄云大阵的机关,让他打开了大阵机关,是我!我只想结束此事与弄箫远走天涯,我当时怎么那么傻?!我根本不知道他要解开大阵放人进来!我真的不知道!是我招来了屠城之祸,是我!是我这个城主的女儿!你不是梅花城的人么?你打我,你骂我,你杀了我!”她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放声大哭!
这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无比残酷!
原来,梅花城的大阵是因为她而失去了威力、未战先破!
这负罪感已足以让她崩溃了,而二哥的死,终于导致了她的疯狂。
我该说什么?
可怜的千里姐姐,被鹿青崖设局陷害,为了情而犯下如此大祸,可是我怎么忍心怪她?可是怪谁呢?梅花城的覆灭是鹿青崖一手造成的么?不,他当时也是一颗棋子,是司空绝的阴谋么?可他分明就是云氏的人,他在为自己当年所受的苦复仇!
一场倾城之祸,只是萧蔷之祸,这一场荒唐的惨事,数万冤魂、四年动乱,也许只是梅花城的劫数,是云氏的宿命吧!凄凉片刻,又想起这一场乱世风云里,几多儿女情长被掩埋,又有几多孽缘辗转风尘?
千里姐姐和二哥雪弄箫、赤天羽和莫红伞、水犹寒和燕苓香、我与赤天羽、甚至鹿青崖与梦如是、与燕苓香,还有死在一处的邱廷与赤溟儿我所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多少情被扼杀,多少情被辜负?多少眼泪在暗夜抛洒、多少血痕再也无法擦去?也许,虽然我一直在江湖路上挣扎,身心饱受煎熬,但活着,却终究是幸运的。
我抱住了千里姐姐的头,俯下身跪在地上,抱住她纤弱不堪的身子,但我没有流泪,我忽然清醒了,我明白人世流转的在所难免,但却暗暗发誓,我下半生的岁月里,很多悲剧,我不会让它发生!
鹿青崖的笛声依然清幽而悦耳,一如十五年前,只是此时,这里没有老梅树,也没有夏日的瑰丽黄昏,此时的暮雪纷纷扬扬,荒凉的通天台上,残垣断壁在漫天如絮的飞雪中兀然独立,鉴证着荒城的百年今昔。
我按阶而上,遥遥望着在高台上吹笛的鹿青崖。
笛声戛然而止。
“看过她了?”他漠然道,随即扭过头,神情与远处错落的雪峰一样、孤傲而深邃。
“看过了。”
“没有话要问我么?”他看着我,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但深沉得无穷无极,如同他的心。
“问你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一切已成定局不是么?”我叹息道。
“你知道就好!其实,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我们兄妹,其实是一路人。”他笑了,将笛子收了,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