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么多的月光打在她黑色的长发上，斑斑点点，宛若璀璨的群星。
她的手臂放在胸口，双手紧紧的抓住衣领。她低着头，有些发黄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衬衫上。然后她抬起头，咬着嘴唇，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有点担心……所以……”
我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向我。秀莲“嗯”了一声，在她散开的头发后面，银样的月亮在天空中悬挂着。一颗朝下倒吊的头颅正看着我们，我看到一大团漆黑的头发站在那里，从里面伸出一双沾满污泥的手抓了过来。
我拥住她，另一只手勾起健身棒甩了过去。健身棒划过一个弧线之后狠狠地撞在那东西身上。我把秀莲拉到我身后，同时一脚踢了过去。它后退了一下，马上又要抓过来。
我把秀莲推到门里，想要把门关上，转过身它已经凑到我面前来了。它的脑袋藏在那一团头发里，是倒着长的。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的，没有任何表情那样冷冷的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恶心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我抓住健身棒又打过去，它的手抓过来，掐住我的胳膊。健身棒脱手掉到了地上。
我狠狠地踹着它的脑袋，那张白色的脸都被踹得变形了它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它的鼻子都歪了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黑色的血带着腐臭的味道流了一脸。然后它脸上裂开了一条缝，通红的嘴里，一口细密的獠牙。
我没法挣脱，身体尽量往后倾着。然后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后面跑了出去，她捡起健身棒，一下打到那东西的手上。它一松劲，我倾注全身的力气把它踹了出去，然后拉回秀莲，把门关上。
我坐在地上，心脏怦怦地跳。
秀莲坐在我旁边，手里还拿着棍子。她迟疑了几秒，然后颤抖着问我，“是……什么……？”
我摇摇头，靠在门口听着门外的声音。那东西并没有走，指甲抓挠着地面，然后声音渐渐消失了。我的手臂上已经全是血口子，秀莲哆嗦的拉着我走到客厅。白妈听见声响已经起来了，她看见我的手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大叫。”我说，“多开几盏灯，但是不要全开。”
秀莲扶我坐在沙发上。白妈取来了碘酒和药，把客厅和厨房书房的灯都打开了。秀莲用镊子夹着棉花球给我消毒。她的手一直在颤，我疼的直冒冷汗。
“对不起，我就会这些了。”
我问，“你干嘛到这里来？我不是告诉你晚上不能出来吗。”
秀莲摇摇头，“今天清河广场和信阳路都出事了。你说的话让我很在意，我应该来看看。”
“你应该听我的话。”我说。
白妈问，“要报警吗？”
“不要了。我们今晚不要睡觉。打电话给爸爸，让他待在公司，不要回家。”我抬抬胳膊，秀莲终于缠好了绷带。“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忽然问。
“是你上次出去的时候弄的吗？你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她看着我的眼睛。
“你不要管了。”我很想这样说。但我看见秀莲的样子，她好像要哭了。
/
我给蒂娜打了电话，把这里的事通知到她。那怪物的样子实在很难形容，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让我感觉到它甚至可能不是活体。对此我毫无头绪，必须有蒂娜她们帮忙。
我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秀莲偎在我怀里。白妈给父亲打了电话，看见我们这样子就回避了。客厅里的灯光非常明亮。“睡不着吗？”我问她。
“刚才不是你说的不睡么。”
“你不用担心。”
她没有答话，用手试探着我胸口和肩膀上的伤。“很疼吗？”
“当然不，再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她问。她的头靠在我的下巴上，头发打在我胸前。
我想起蛇奴那直冲面门的血盆大口，我们在战斗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我在昏迷的时候梦见过秀莲打落在我胸口的头发，那样的声音，父亲的眼神，水缸里的金鱼，书，摔落在我记忆中的一切，我本以为我要痛苦的失去它们了，直到我们从荒漠中出来，我回头看着那片沉寂在黑暗中的西北遗迹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舍的记忆又重新返回了我的血肉，让我再度振作起来。有些人死了，但是我们依然要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行。刚刚从那里回来的时候，我一连几天都睡不好，梦醒的时候总是会看见阿仔破碎的脸站在我的床头。蒂娜说，这是因为我对自己太过内疚，没有放下罪孽的包袱。那些个雨天，我无数次的跑到阿仔的墓碑前，不是为他的原谅。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凉。他是被收养的，一对非常善良的老夫妇，在阿仔四五岁的时候，把在垃圾桶前翻易拉罐的他带回了家。他的姐姐，那对老夫妇的亲生女儿，把他当做亲弟弟照顾。我至今都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他姐姐去公墓园前为他带秋生梨的时候，我也只能是一个局外人，离得远远的看着他们舔舐伤口。
/
过了一个小时，门外面有了喇叭声。
“你的朋友们来了吗？”秀莲道。
我点点头。秀莲坐起来，我出去开门。我回头看看她，她朝我微笑着，刚才的恐惧已经完全退散了。我回笑，把门打开。
外面来了三辆车。大墨镜很急切的从上面走下来。蒂娜，熊，萝伊都过来了。大墨镜打了个手势，所有的人分散开来，寻找留下的痕迹。
大墨镜问我，“那东西到哪个方向去了？”我摇头，“不清楚，先在附近找找看吧。”大墨镜就和几个人分头搜索去了。
“你们没事吧？”蒂娜问我。
“啊。”我摇头。蒂娜看了一眼秀莲，“那就好。”她点头。“那家伙状态怎么样？”我问。
“好多了。他们做这样的工作，就要有这样的觉悟。这个人毕竟也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蒂娜道。我看见大墨镜还是在指挥着，但心伤不会就这么快愈合。
“你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蒂娜问。
“没事。”我说。熊过来拍拍我，我两只手上都有绷带，看上去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萝伊说，“要不去医院再看一下吧。”
“不用了。”我说。他们的关心还是多多少少让我有些感动，但是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然后边上有人叫了我们一声，我们走过去。那人是大墨镜手底下的参谋，叫谭二。他指着地上说，“你们看这些。”
地上有湿漉漉的印记，很长很粗的一道，边上毛茸茸的。谭二戴上橡胶手套，摸了一把。
“像是头发。”
地上有腐臭的气味，和我在那怪物身上闻到的很像，但是淡薄了很多。
“呀？”
谭二惊讶的叫了一声，“这头发是活的？”
他手上的头发忽然都动了起来，像蛇一样开始扭动，末端好像在找地方乱钻，他戴着橡胶手套，那些头发不够结实。他很恶心的把头发丢掉。“头儿~”他喊大墨镜。
大墨镜走过来看了看。后面几个人叫道，“这儿也有！”
“这儿也有！”“这儿也是，卧槽！真他妈恶心。”“什么玩意儿，还会动的！”
我们都看了一下，情况都一样。我们数了数，一共有八条印记，通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每条里面都有头发。这些头发的生命力好像很有限，没多长时间就都不动了。
蒂娜看看我，“难道不止一个？”。我皱皱眉头，“刚才的确只有一只。它们没有同时出现，这是为什么呢？”
萝伊说，“我们现在只有三辆车，每辆追踪一个方向。必须请求一下支援，我们先行动。”
大墨镜分配了一下，每辆车五个人，车上都有枪。我和蒂娜一起。
我跟他们上车，我对秀莲说，“你先待在我家，等我回来。”她站在那里，摇摇头。
“我们现在要去找那个怪物。你必须在家，除非听到我的声音，否则不许开门。”秀莲双手抓着衣角，摇摇头。
她的白衬衫在夜的风里一颤一颤的。我看着有些心疼。
蒂娜朝秀莲笑了笑，转身先上车了。“不听话？”我问。
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吗？不像你。我正这样想着。“你……”
我顿了一顿。我看见在对面二百米的楼顶上，如同眼睛一样凝望着我们的月亮下，黑夜包围着那座高楼。水泥砌成的栏杆被清冷的月光照耀着，那里站着一个人，鸽子正从他身边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