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进宫(1 / 1)

()抱着暖气烘烘的食盒站在宫门外,天上又落雪了,今年的雪特别多,一场接一场,总也飘不干净似的,几片雪花落到眼睫毛上,冰凉醒目。

小门开了,一身蓝色宫装的太监弓着背出来,冷得直打颤,不停地往手上呵气,“季爷,上边儿说,让您进去呢。”

季海错愕,没想到居然让她进宫,忙收拾了下仪容,拍掉身上的落雪,“谢谢公公,公公头前带路吧。”一锭元宝滑进小太监的袖筒里,皇宫大内里的人,谁都不能小看,尤其现在这种失势的状态。

“季爷……您真客气。”小太监笑嘻嘻地头前走,他们这种跑腿的小人物,通常是没人巴结的,连主子打赏都轮不上,今天到是赚了个大便宜。

皇宫她不是没进过,当年也曾住过几个月,不过是在最后面的杂役房,如今从前门进,还是头一遭。

顺着宫墙往东侧走,过了几道红漆大门,又岔了条小道,已是朝阳宫的后门,朝阳宫是三王子以前在宫里的住处,此时拱形圆门留了条缝,门锁挂着。

“季爷,我只能带您到这儿,我先下去了。”打了个揖,转身出了小道消失无踪。

瞅了门缝大半天,才硬着头皮推开,门轴发出浑厚的声响。

刚踏进一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柄剑直指向她的眉心,她僵在原地,惊恐地睁大双眼,却听到一阵大笑。

“季海,你小子还有些胆量嘛,居然没尿裤子。”六王子金虑已放下了剑。

季海抱着食盒,愣了大半天才找到焦距,忽然记起此处是宫闱,连忙低头行礼,“请六王子安,请三王子安。”三王子坐在凉亭里看书,此刻正望着门口这边。

“三哥,你怎么调教出来的?这小子够机灵的。”扔了手上的剑,一把揪住季海身前的食盒打开,“喝!聚宝斋的红豆烧和玉薯粥,还热着呢,三哥,你好福气,改明儿我建了府,你把季海送了我吧。”

金谋笑而不答,“府上有没有事?”

季海接了他手上的书放到一边,揭了食盒端出热腾腾的红豆烧和玉薯粥,“没有,大王妃下了门禁,府上平安无事。”挪出两个瓷碗盛了两碗粥放到桌子上,“六王子,您要不要配小菜?”

“什么小菜?”接过筷子,望向食盒底层。

“刚腌好的小黄瓜,还有笋子。”

金虑没吱声,到是直直看着季海的脸,良久才说话,“季海,怎么越看你越觉得像个女人?”

季海噤声,愣住了。

她这一愣,反倒让在场的两个人越发注意她。

手上的笋子还没放下来,“六王子是跟我说笑呢吧?”

金虑即而大笑,“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女人!那我跟三哥岂不成了笑话,打小一起长大,居然还不知道你是个女人!”

场面总算缓和了下来,季海暗自发了一身汗,一直没敢看金谋的脸,怕自己露出破绽,要是现在被识破了女儿身,就什么也帮不上他了。

“什么事笑这么开心啊?”正门口站了几个人,为首的面貌端庄,头插凤钗,锦衣丝裙,正是二、三、六三位王子的亲生母亲——淑皇贵妃。

“孩儿给母妃请安。”两位王子躬身作揖。

“奴才季海给贵妃娘娘请安。”季海跪地。

“都起来吧,又没别人。”宫女在石凳子上加了张棉垫子,太监扶了手,坐了下来。

指着季海询问:“这是老三家的那个季海吧?听说刚升了总管。”声调缓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想过了才说得。

季海忙上前,“奴才正是。”

“这南边人的模样就是俊俏,瞧这男人长得到跟女人一样秀气,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奴才今年十八了。”

“这么年轻啊,娶亲了没?”

“娶了,王爷给办的宴。”眼角瞄了一眼淑妃,不期然却碰到了一双探索的眼眸,连忙低下眼。

“嗯,老三,昨儿把你父王惹得不轻啊。”算是转了话题,从她的身上绕过去了。

“根本和三哥没关系,都是大哥和舅舅的错,领了十万大军,居然让人给连锅端了,还好意思跑回来求情,换我早自尽谢罪了。”六王子抄起红豆烧塞进嘴里。

金谋和淑妃没再讲话。

半天,淑妃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那个舅舅不是块打仗的料,我本想跟老二说不让他提,我们夏家已经受了太多皇恩,够光宗耀祖的了,可朝堂上的事儿,后宫又插不上嘴,只能靠你们几个兄弟,如今老三顶了罪,保了老二和你舅舅,我这心里也不舒服,以后千万记得谨言慎行。你们父王的心里透亮着呢,放低身子,别再惹事了。”

“好了,母妃,别管那些事了,反正三哥都已经顶了罪,父王让他禁宫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谋始终没讲话,站在一边沉思不语。

第二声钟响了,就要关宫门了。刚送走了淑妃,桌子上的东西早已凉了,季海赶忙收拾桌子,宫门一关可是要查寝的,被逮到了可是件杀头的罪。

“别急,六弟跟母妃要了块腰牌,你明早再回。”

季海放慢手上的动作,四下瞄了几眼这朝阳宫,人影稀少,只有两个小太监在门房那儿站着,连个侍女也没有,样子到真像是宫禁。

掌灯时分,侍卫们巡视一过,晚膳就送了过来,四个小菜,到没什么偏待,看来皇上心里也明白老三是代人受过,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走这一步棋,明明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摆了菜在桌子上,掀开书房的帘子,他正举笔思衬,墨汁已经滴到了宣纸上。

“爷,用膳了。”

灯光给他周身包了层金晕,看起来不像个真人,他又瘦了,脸颊凹陷的厉害,白天穿着皮衣映衬着到不显得怎样,现在衣服单薄,才看得真切。

“季海。”换了张宣纸,开始急书,“这封信,你明天送去二王府,交给二哥。”

装了个信封,放到书桌上。

“记下了,爷,用膳了。”

季海站到一边泡茶,热气蒸着她的额头,几绺杂发湿成条条贴在脸上,到有了几分女儿态。

金谋夹着筷子看过来,一时没转过眼。

“爷……”对上他的眼,马上又转开,心虚地倒着茶。

“季海,你跟我几年了?”

“快十年了,爷那会儿还在宫里呢。”

“啊。”随便应了一声,瞅着她的手发呆。

这些年来,没人怀疑过她的身份,甚至连她自己都快觉着是个男人了,可今晚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太久,久得让她心里发毛。

“爷,茶。”递过杯子,手却被他攥了去,茶水铺了一桌子,她惊慌地差点叫出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爷,水烫,我找东西给您擦擦。”想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没那个自信不被他看出什么。

“季海……”欲言又止,最后松开了她的手。

低头看时,手上已经被攥成了惨白。

没多想,赶紧拿了块干净的布巾擦他身上的茶水。

“你今晚跟我睡。”头顶的声音传来,她手上的布巾也应声落地……

一晚上晃神晃得厉害,机械式地收拾屋子,跑东跑西,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直到他的脚步踱进内室,她开始浑身发抖。

“爷……”

“什么?”那双深邃的眼睛映着烛光,闪着无比智慧的光亮。他低下头,俯身过来,凭着高她一头的优势,制造更多的压迫感。

“您先歇着吧,我去侧房,这是宫里,奴才怕坏了规矩。”低着头,眼睛定在他的靴子上。

“今晚我说了算。”见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怎么?我们也算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同榻而眠有什么不对?”

“爷。”跪到地上,“您饶了我吧,奴才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乱了宫里的规矩,我一个人死不打紧,连累了凌云我心里不安啊。”

“有家有室?”蹲到她身旁,手指抬起她的脸,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是啊,你已经成婚一年了……”

别开眼不敢看他。

“看来是该给你纳房侧室了,一年都无所出,没有子嗣怎么行?”

绝望地抬头看过去,“爷……”

他的脸色很好,红润且光泽,两眼也是异常的灿烂,轻快地坐到榻子上,这是她十年前见过的那个三王子,浑身散发着贵气与朝气。

“爷,奴才有没有子嗣不要紧,只要您平安开心就好。”这是她十年前对自己起的誓,尽她所能,只求能报答他的恩德。

当年南方连年遭旱,颗粒无收,难民成堆成堆的死去,她眼看着家人一个个倒在路上,再也没站起来,乌鸟啄食着他们的皮肉,她知道自己也会是这种结局,但死的恐惧是那么可怕,可怕到她见了粮食就像疯狗一样扑过去,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精神控制。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夺过米,站到她面前,“想要吗?”她知道自己正大幅度点头,“那以后你得听我的。”

她所能记忆的就这么多了,他那句“那以后你得听我的”就像句咒语,始终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

“爷,我只想跟在您身边,尽我所能帮您做些事,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我……”

“行了,下去歇着吧,明早开了宫门就出去,做你该做的事。”背过身,挥挥手。

季海头抵着地面,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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