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老天爷对叔裕都有那么几分怜悯,这一把年纪了还被命运捉弄,一颗心碾成末碎成渣,宛如重生了一次,因此让他的昏礼安静又顺利。
阿婆给做的衣裳是月黄色的,听说两人要成亲了,当即说去染成红的,被三娘拦住了,说月黄的也很好,平日里也好穿。
在他盘下的农家小院里,月白短褂小侉的三娘含笑迈过火盆,带着一点点新奇的神色,打量着这个她心目中的家。
阿婆坐在正首,旁边站着周和和羊脂两人,桌上简单放着两碟小菜,一把花生。
倒不是叔裕舍不得花钱,只是三娘再三同他说了,只说这样她就很开心了。
更何况他无论如何花钱,总也不能将长安的派头搬到这里来。
他到底也是成过一次亲的人,真真切切地觉得,昏礼不过是个起点,好与坏,在启程的那一瞬便已远去。
夫妻过得好与不好,与昏礼是不是卡住了吉时,有几抬嫁妆,原不相关。
三娘跨过了火盆,站到叔裕身边。
羊脂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夫妻对拜的?”
叔裕想想好像是有的,拉着红红脸的三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不管干什么,他都觉得很感慨。
确实要拜天地,能让他们有缘再见;也要拜阿婆,救下阿芙的一条命;更要夫妻对拜,叔裕感激没有放弃的自己,也感激没有放弃的阿芙。
对拜毕,他看着笑吟吟的三娘,满心想的都是,一定要把这来之不易的日子过好。
考虑到诸多因素,羊脂还是跟阿婆住在一起,周和挪去原先三娘与羊脂的那间屋子,将这整个院子留给了叔裕夫妇。
只有三位宾客,说走就是半柱香的功夫。
叔裕将碗盘收起来,去院子里打了水清洗,三娘坐在一边陪他。
太阳已经落山了,她擎着蜡烛,给叔裕照亮。
“没事,能看见,快放下,别烫着。”
“哎呀,哪里会烫着嘛.....”
两人拌嘴,三娘手一歪,当真有几滴蜡流到了手背上。
蜡油倒是不烫,但她还是“哎呀”一声,将灯放到了地上。
叔裕赶忙牵过她的手,拿布将还没凝固的蜡油揩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一下,“知道烫了手我就会这样,所以才......”
他故意攒起一个邪邪的有点色气的眼神,逗三娘玩。
三娘脸涨了个通红,憋了阵子,扭过头去笑了。
他将她下巴勾过来:“可以当着夫君的面笑,咱们这么美,不用藏着掖着.....”
三娘嗔了他一眼,重拿起烛台:“你真贫!快点,洗完进屋了,有点暑气。”
叔裕笑道:“前儿你还喊我爷,尊我您,这刚迈过火盆,就开始对我颐指气使了?”
三娘见到这村里的妇人,都是这样亲亲热热的对枕边人,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了,夫妻之间,为何要分你我,要分尊卑?”
叔裕别提有多激动,甚至希望阿芙就这样失忆下去吧。
比起她喊他二爷,他称她夫人,中间隔着婉婉樱樱元娘和周和,他更喜欢跟她一起摸着黑干家务。
也许他这是何不食肉糜,有多少乡下夫妻盼望着有人服侍;可是尝遍世间滋味,他还是喜欢这样平淡的一种。
起码他不会失去她,也不会给她疏远的机会。
叔裕冲完最后一个盘子,从她手里接过烛台,揽着她进屋:“走,弄完了。”
“哎,还没放进柜子里呢!明天起来都落上灰了!”
“这个院子没这么多讲究,走走走先进屋.......”
三娘自然不记得从前嫁过人,她如今就是个普通大姑娘的心理,看叔裕猴急猴急,她是又害羞又期待。
衣服一脱,叔裕无比热切地扑过来——
给她抹药。
他一老早看她身上经久不愈的几个伤口,以及那众多伤疤不顺眼了。
碍着未成婚之前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如今既然她再次栽到了他的手里,嘿嘿——那他自然要对这些伤口疤痕负责。
祛疤什么的不是他强项,可是金疮药那可是有祖传配方的。
叔裕之前只知道三娘的小臂和额上有两处伤口一直未好,进贼的那一夜又发现她大腿外侧也有一处颇为惊人的感染。
洞房花烛夜,比起造小人,他觉得先给她上药比较重要。
三娘被他按在床上,看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罐,抱着她的大腿,小心翼翼给她上药,一时实在是头晕脑胀。
“这....洞房花烛夜,大家都做这个吗??”她懵懵道。
这,柳梦梅和杜丽娘,干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叔裕憋笑:“是,就是做这个的。”
看三娘半信半疑,他继续忽悠:“话本里不是说要轻解罗裳吗?若不做这个,大家为何要轻解罗裳?”
三娘不信:“难道大家都得抹药么?况且除却解衣,不还得灭烛么?之后才会同归罗帐,这...这明显就是不一样的!”
她坐起来,对着叔裕的肩膀猛推:“你!你骗我!”
这副情形,看着三娘七分娇憨三分俏,兼他衣冠楚楚,她却只着小衣,叔裕突然有一种强娶民女的感觉。
他本已强自压抑着,这一下子着实控制不住,瓷罐一扔,一只手勾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将她扣近,气息不稳地吻上去.....
她单纯如纸,可他却替她记住了她习惯的和喜欢的。
一吻作罢,叔裕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这就是大家做的。”
三娘颊染红霞,轻轻喘息,唇瓣晶莹,眼波似水。
原来,“轻解罗衣”,是这般滋味.......
然后,叔裕淡定的拾起小瓷罐,继续全神贯注地上药。
.......
并不是他看破红尘,他如今,怕是芸芸众生之中对红尘爱得最深的那一个,只是如今三娘就如同一件易碎品,他着实不敢碰。
假以时日,等他把她养的像一头小猪,再磨刀霍霍好了。
转眼半月过去,三娘就像这地界上所有的农家新妇一样,盘着别出心裁的发髻,走到哪里都挂着羞涩的微笑。
不同的是,她的夫君就像是她腰间的香囊,走到哪都同她一块儿。
周和有的时候好怕叔裕真打算在这乡野田间了此一生,他还没娶妻生子呢,婉婉可还在长安呢.....
好在叔裕心里自然也是挂念的。
他倒不是在这乡下住不久,相反,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无比深沉。
这样宁静、祥和,邻里邻居真挚简单的生活,乃是他毕生所向。可是他想要三娘想起她前半生的朋友和家人。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会想起,年前阿芙被桓老夫人捉去审问的那一次。
向老爷和向夫人是那样的方寸大乱,以至于不惜要和桓家裴家撕破脸皮;而最重礼仪的向老爷,躬下身将昏迷不醒的女儿背起.....
那一瞬间叔裕非常的赧然。和宽宏的父母之爱相比,他突然意识到他所谓的爱是多么的肤浅而单薄。
是以他不想将阿芙藏在他的怀里,因为这世界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这么多人在乎她,甚至胜过他。
或许三娘永远也不会记起那些人的面孔,但是他可以告诉她,这些人有多么多么的在乎你,怎样怎样把你放在心上。
他也可以告诉那些人,阿芙嫁给他,并不是一个错误,他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现在生活的也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