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珊瑚手串(1 / 1)

第十章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且以水灾尤甚,此时灾民本已饥乏,再兼之疾疫四散,若救治不及,死者常上万数,一州之内……”

姜太傅这两日讲到了各种灾情以及赈灾之法,因不是什么为君御下之道,便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暗含隐晦,而是口气严肃,面色严谨,句句都铿锵有力,只恨不得能一字字的砸进底下四个学生的心底,毕竟以他们四个的身份,日后若当真用得着时哪怕能记起一字半句,便也足够天下灾民受惠良多。

不错,自校场惊马之事后,小胖子回家思过,叶修武在太后宫中养伤,南书房里瞬间便只剩下了四个学生,对恩梵来说叶修武在不在倒还没什么区别,只身边没了小胖子日日抢食烦心,倒是猛然间还觉有些空荡荡的。

只不过恩梵并没有多少空闲去怀念小胖子,毕竟她除了日常课业之外,还要留心注意,查出福郡王是否真的是上辈子害她落水的真凶。

因着这样的缘故,恩梵倒是也不再刻意与福郡王敬而远之,话都不说几句了。转而在福郡王故意示好时也接受几分,毕竟上辈子她溺水之事十有八九就是福郡王所为,不说靠近些才能查的清楚,就是报仇雪恨也是就近才也好打算。

只不过这一回恩梵也会有来有往,保持距离,不至于被纳作福郡王一党,更不会像上一世一般傻傻的为他出面得罪旁人了,这其中的距离,把握起来也是相当不易,再加之南书房的课业日渐繁重,恩梵还真是忙着很。

只不过这样一来,叶修文继续与赵恩禁同出同入,她又常常与福郡王凑在一起,恩梵担心久而久之会惹得旁人误解南书房已成两派,便干脆也常常向叶修文讨教些诗文古意,又向赵恩禁请教弓马上的问题。

她年纪最小,又是面善嘴甜,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叶修文与赵恩禁两个半大孩子哪里好意思拒绝?更何况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一来二去,倒是相比福郡王还处得更好了,毕竟年纪相仿,说话都更随意些。

于是福郡王还没来得及为自个成功收服了一个小弟而高兴,转眼间就憋屈的发现这个了“小弟”原来是个两头倒的墙头草!非但没有与叶修文针锋相对,反而八面玲珑,处处都落了个好人缘。饶是他总是状似无意的在她面前说明叶家心怀不轨,叶修文也是个外忠内奸的小人,赵恩梵表面满脸惊诧,转头却还是立即抛之脑外,与叶修文相谈甚欢。

只不过福郡王是何许人?胸怀大志者,自然不会因这等小事放弃,见状反而更对恩梵更照顾了几分,譬如此刻姜老头刚走,福郡王便立刻邀请恩梵与他同去太后宫里请安,甚至还说出了自从恩梵跟着去请安后,太后极喜欢她,已问过好几次的话来,言语间是分外相熟才会有的亲近。

恩梵也不拒绝,只是扭头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叶修文:“表哥!堂兄叫我去与太后请安呢,要不要一起走?”

因叶修武与高宜公主就在寿康宫住着,叶修文最近也是常去的,闻言先是一愣,只是看到福郡王后还是婉言拒绝了,只说这时还有些事。恩梵也不强求,像是没看见福郡王的脸色一般,还是笑眯眯的跟着他去了寿康宫。

只是到了寿康宫后却没见到方太后,据守门的宫人说,是今日陛下与皇后娘娘一起看望太后,太后娘娘一时兴起,趁着今个天气还凉爽些,便领着高宜公主一起去蓬莱水榭赏荷去了。

福郡王闻言便立即心生退意,打算改日再来,毕竟他也知道承元帝本就不喜他,更何况还有高宜在。只是恩梵却极没眼色,反而雀跃道:“那我们也去水榭请安吧!我们自进宫还未见过皇后娘娘呢,堂兄不是还寻了一副养身的古方要献给太后吗?”

唔,想当太子,最该巴结的就应该是皇叔嘛,她这大堂兄手段挺多,做事却怎的总是舍本逐末,帮这一把,也不枉福郡王对她的诸多“照顾”了!

恩梵这边悠悠的为自己找了一个好理由,福郡王闻言却是一顿,只是话已至此,倒也不好在拒绝,只是他心中却也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拉拢顺王府的决定是否正确,本只是看中了赵恩梵身后全无势力,又久居王府,性情天真,用来充作手中利刃倒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未想到这家伙天真倒是天真了,这脾性行事却是……

分外碍眼讨嫌!

在心中有了这样的犹豫,福郡王再对上恩梵时便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温和照料,将她带至水榭请安时也只字不提身后的恩梵了,只是为太后献了养生古方,表了一番孝心后,发现水榭中气氛似乎不太融洽,便立即打算告退。

可这时端坐在一旁的张皇后却是忽地开口叫住了恩梵:“那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倒是可人。”

张皇后两个月前才刚过了三十岁生辰,出身世族,浑身的大家风范,刚刚大婚时也是与承元帝过过一阵相敬如宾的好日子的,只是后来因后宫一直无所出,承元帝竟怀疑是她这个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其间很是起了一些不快。

皇后也是个有脾气的,与承元帝一番争吵后,为了自证清白干脆将宫务交到了太后手里,尤其最后发现了缘故是出在谁身上后,就连对着承元帝也再没什么好声气,终究她是正妻,也并不靠着宠爱过日子,如今孩子都求不上了,何必要忍气吞声?谁都不能生倒也省事,反正无论日后谁当了皇帝,也总少不了她的太后之位。

皇后不示弱,承元帝的脾气自然更不会主动服软,于是两人便干脆就这么着“相敬如冰”的过着,若非今日在太后宫里遇上了,方太后又有意撮合,执意要大伙一起去喂鱼赏荷,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两口子便是连坐在一起都不肯的。

说来也怪,张皇后年轻时只觉着婴儿孩童既繁琐又邋遢,麻烦的很,但随着年纪渐长却反而有些喜欢起幼童的稚嫩无邪来,她又自小便有喜华服、喜美婢的习性,就是身边的宫女侍人也是宁愿蠢笨些,也要长得精致漂亮,就更莫提后辈孩童,只是她眼界极高,平素旁人来请安带来的孩子都总觉寻常木讷,竟是连她身边养着的小宫女都及不上。

因此张皇后看见恩梵还真是眼前一亮,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面庞白嫩,唇红齿白,刚留不久的黑发绑了两个总角垂在两边,配着杏眼明仁,倒似庙里的座下童子一般透着一股子灵气,当下便忍不住出口问了起来。

恩梵对此倒是并不意外,虽然上一回不是在这遇上的,但张皇后这表现却还是与上回一模一样,对她“分外看重。”只不过上辈子她心思重,总觉皇后对她的喜爱就好似对着心仪的玩意物件,总是有失尊重,因此上一回里她对着皇后都是能躲则躲的,倒是张皇后并未在意,过年时的给她的压岁礼都总是比旁人重一些。

重来一回,恩梵自是不会再顾及着自个那莫名的“自尊”而刻意疏远,闻言抬头上前,笑得眉眼弯弯:“见过娘娘,我叫恩梵,顺王府来的。”

张皇后一见果然眉开眼笑,抬手招呼她近前:“怪不得往日都没见过你,你母妃也是,怎得每次进来也不带你,我是没这个福分,若是也能生个这么漂亮的娃娃,怕是去哪都得带上炫耀呢!”

如今这后宫中敢在承元帝面前说这话的也就只有一个皇后了,只是恩梵就不敢答,只是低了头假装被夸的不好意思。

张皇后并不去看承元帝,说罢又随手取了手上的珊瑚串子下来,绕了两圈带到了恩梵手腕上:“来,这个给你,你底子白,就该配珊瑚红宝才相衬呢!”

恩梵知道对方脾性,并不推辞,坦然收下谢了恩,皇后见状倒是更喜欢了恩梵几分,叮嘱她日后定要常去坤和宫转转,也好陪她解闷。

恩梵认真答应了,心中也是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多亏母妃把她生得好,讨皇后的喜欢对她来说丁点都不难,可回报却划算的很,旁的不说,便是她万一还与上辈子一样英年早逝了,有张皇后出面一句话,母妃便也能留在王府养老,不必出家了。

恩梵并没有多留,只几句话后便也与福郡王一起告了退。

没了恩梵,张皇后便立即恢复了之前的国母风范,满面端庄,轻易不发一言。承元帝则是因着皇后方才的话面色阴沉,一时间气氛越发严肃了起来,只有乐师在对面回廊拨着琴弦,发出悦耳的轻响。

高宜见状轻咳一声,主动出言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母后,修武的腿也养的差不多了,女儿也不好总是在宫里住着,想着趁这两日凉快,就带修武回公主府去。”

方太后知道这话是正理,只是未免有些不舍,只说让她多住几天,承元帝却是注意到了后一句:“怎的连修武也要带回去?”

高宜轻轻笑笑,玩笑般的口气道:“我一个儿子陪你胡闹还不够?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呢!”

南书房里旁家的都是一个,单她两个都在格外显眼,何况修武又天资平平,并无什么指望,倒不如把趁着受伤送回家,也好在皇兄面前显得对太子之位并无觊觎之心,毕竟承元帝近几年越发疑心,他虽有意过继叶家之子,却并不愿她真的去争。

高宜心里想得多,面上却故意说的浑不在意,好似承元帝下旨令宗室子们进南书房不过是一场玩闹,最终还是会选了福郡王一般。

方太后之前更多的心都放在了诸事出挑的长子身上,对顽劣的二子就难免有些疏忽,论对承元帝的了解还真是远远不如一起长大的高宜,闻言只以为高宜是在帮着自己劝他过继福郡王,还高兴的看了自己闺女一眼,只想着果然还是女儿贴心。

张皇后老神在在的瞧了一会自个手上錾花珐琅镶蓝宝的套甲,听到这终是慢悠悠的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瞧了高宜一眼,便朝着方太后开口告了退,接着规矩齐全的冲着承元帝福了一礼,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而去。

唔,之前只是从小宫女里选合眼缘的,见了今儿这一个倒是还提醒了她,这日后也该往小内侍上找找,这男孩子好看起来,竟是还要强过姑娘呢!将水榭内诸人的各怀心思、暗潮汹涌抛之脑后,张皇后迎着随风飘来的阵阵荷香,款款而行,心中像是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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