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佐赋下意识的重新调过脑袋再次向左边看去。
还是空洞的破烂窗子一个,自己想象中那个满脸胡茬苍老肮脏的超生老爸没有突然出现在窗口。
何佐赋又把脑袋转回来,看着五个孩子。
老大叉着腰,说:“爸,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好了就起来。”
老二高兴的说:“爸爸没有被砖头砸死!”
老三抠抠鼻子说:“爸,我饿了。”
何佐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居然不是哇哇的婴孩啼哭。
“砖头?”
成年男子的声音。
何佐赋把手伸到眼前晃了晃。
一只张满了茧儿伤痕累累的手。
“我是谁啊……”
何佐赋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原来想象中那个越穷越生、满脸胡茬苍老肮脏的超生老爸就是自己啊!
老四嘴一直瘪着,一听这句话,边抽泣边说:“爸爸脑子坏了……”
最小的说话还不利索,看着前面几个都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张了张嘴,最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五个排列整齐的孩子因为最小的这个突然放声大哭改变了阵型,老大走到老幺跟前把他抱了起来,老四抱住了老大的腿,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抠出来一块发黑的馒头在啃,老二在跟他抢这块馒头。
何佐赋顿时头更疼,更晕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原来真的有老天爷啊,能不能再让我死一次啊?我不想这么快就来到下辈子……
何佐赋心中欲哭无泪,呆呆的看着前面乱成一团的孩子们。
他们的阵型又改变了,老大已经将老幺放到了地上,正凶巴巴的一把将黑馒头劈手夺去:“吃吃吃!就知道吃!”
老三一撇嘴跑到了一边,拉着老二说了一声“要饭去喽”就跑了出去。
老四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换不来老大的怜悯:“你,还不快点,再不去抢不到花了!”
看着老四也跑了出去,老大又对着最小的一个发号施令:“五乐,别添乱,快去睡觉。”
何佐赋目送了最小的孩子嘴里唧唧哝哝的跑到斜对面一张摇摇欲坠的床边,提心吊胆的看着小小的身躯手脚麻利的爬上了最顶一层后,重新迎向老大一对锐利的目光,打了一个寒战,本能的向后退了退,心里寻思着应该说点什么。
皱眉凝重型:“孩子,其实我不是你们的爸爸。”不好,看起来像是一个没良心的禽兽不如的父亲借机推卸责任,想抛弃亲生骨肉。
绕弯打听型:“我怎么了?”唉,现在的状况问这个还有意义么?
装傻充愣型:“这是哪里?我是谁?”这也不算是装傻,何佐赋确实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上了哪个倒霉蛋的身,最关键的是此时他的善良心理开始发作了,本来这几个孩子就生活艰难,问了不是给他们造成恐慌么?
实话实说型:“我其实是何佐赋,知道吧?很有钱的那个。”这口气有点像大灰狼,几个捡破烂的孩子还不一定知道何佐赋是谁,就是知道,问谁谁信啊?听到的第一反应恐怕也是眼睛圆睁然后当作没听见。当然,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是不会的,他们没钱。
何佐赋在老大灼灼注视下表情反复变换,最后暗下决心,选择了身心投入型,再一次用迷茫无辜的目光四处扫视一遍后“哼呦”了一声,扶着头坐了起来。
身下的破床吱吱嘎嘎摇摇欲坠,与此同时,何佐赋的肚子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响动。
老大从床下神奇般的掏出了一个破碗,破碗里面半碗面条已经凝了,也不知道藏了多长时间。
何佐赋眼看着这碗冰凉的面条被一只脏手捧到面前,还有一只大拇指伸在面条汤里,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对着面条发呆。
老大突然一拍脑袋:“忘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拿出了两根姑且可以称为筷子的黑乎乎的细棍,用手撸了撸,毫不客气的插到碗里:“吃吧!”
何佐赋“感动的”哭了出来,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碗里。
老大担心的站了起来:“爸,是不是头还很疼啊?”
何佐赋心里呐喊:“我宁愿疼死了也不吃这样的面条啊!”在老大关切目光的逼视之下,何佐赋还是无奈且可怜的点了点头。
老大正要开口,对面那个破床上传来一阵大喊:“我要吃念条!我要吃念条!”
何佐赋向上一看,老幺正探出头张牙舞爪的挥舞双臂,奶声奶气的表达着对这碗面条的渴望。
“好儿子,我……我谢谢你了!”何佐赋心里感激涕零,故作大方的向老幺招了招手:“给五乐吃吧。”
“爸!就你老惯着他!”老大对着正向下爬的五乐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小混蛋!爸都这样了你还闹腾!给我上去!”
何佐赋忍不住又打了一个激灵,看着手里的面条,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颤声叫着根据“五乐”推断出来的名字:“大、大乐。”
老大“嗯“了一声,继续对着五乐怒目而视。
“你、你让他过来吧。我、我头疼。吃、吃不下。”为了证明这一点,何佐赋特意的摸了摸显然受到过重创的脑袋。
大乐将碗从何佐赋手里拿走,重重的在旁边破烂桌子上一撴,五乐急忙出溜下梯子,冲到碗边。他还不会用筷子,一手握着两根细棒,一手直接在碗里和嘴里掏来掏去,便吸面条便斜着眼睛往何佐赋这边看,瞄着大乐眼色。
何佐赋看着五乐的吃相,一阵发晕恶心,干呕了几声,可是他现在也是肚里空空,除了口水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乐转身拿了一条看不清楚本来颜色的抹布,弯腰按住何佐赋肩膀。
何佐赋目光一直定在那条破抹布上,心里狂呼:“你要干什么?你要拿这块破抹布干什么?”
抹布距离他越来越近,何佐赋试图挣脱,眼前这瘦骨伶仃的大乐还挺有劲,何佐赋眼中越发泪花四溢,最后呆若木鸡的听凭那块抹布覆盖上自己的料想也不会太干净的脸。
大乐温柔的帮他擦着脸上的眼泪和嘴边的口水,边擦边说:“张大爷说,如果有脑震荡的话,呕吐也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这功夫五乐已经把一碗面条吃的一干二净,正在用舌头清理那个破碗,大乐回头见了大怒,一把抢过:“舔舔舔!忘了上次怎么把舌头刮破了?”
何佐赋仍被那块余味犹存的抹布打击的两眼呆滞,木然转头看去,那个破碗边上果然有个锋利的V型口子,碗底被五乐舔了一半儿,半边露出洁白闪光的碗底。
何佐赋长叹一声。
他又想哭了,可是害怕那条抹布;他肚子饿了,可是什么也不想吃;他想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什么都不管,可是怕把床压塌。
最后他还是扶着床沿,慢慢躺倒。
五乐吮着油乎乎的手指头:“爸不出去了?那晚上吃什么?”
大乐正蹲在角落里面翻检废旧报纸,头也不回:“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吃了面条了,今晚不许吃饭。”
五乐先是抽泣,最后跑到何佐赋床边上三下两下登上了床,趴在他脑袋边上哇哇狼嚎,何佐赋右耳被他清脆刺耳的童音震得耳聋眼花,费力的转过头来,看着恐怕出生以来就一直没洗过的脸,咧咧嘴,气息微弱又无比坚决的说:“大乐,今晚我也不吃了……我的份儿,给五乐……”
大乐把一大摞报纸装进麻袋,又用脚使劲向里跺了跺,小屋里顿时灰尘弥漫,在何佐赋差点断气的咳嗽声中,大乐将麻袋向肩上一抗:“随便。”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何佐赋瞪着天花板,沐浴天光。上面糊的报纸皱皱巴巴在风中飘摇。
越是凝神注目,报纸上的字似乎就越来越大。
在终于看清了上面几个月前的新闻后,何佐赋心想,当年古人教弟子射箭,让他们注视小虫不是没有道理的,小虫后来在他们眼中像车轮一样大也不是虚构的。
五乐一条腿啪的搭在何佐赋的胸脯上,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原来在他身边哼哼唧唧滚来爬去的五乐这时候真的睡着了,嘴边还挂着一截干面条,口齿不清的反复说着梦话。
何佐赋无奈的对着阳光翻白眼,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的晒太阳,这是他还是“何佐赋”的时候梦寐以求的休息方式。
“爸,饿。”
这句梦话何佐赋听清楚了,回头看着五乐的小脏脸上眉头紧皱,一条泥水翻过鼻梁汇合了另一条泥水流到可以称之为枕头的一团破棉絮上,内心辛酸无比,只想对天大喊一句:“我也很饿啊!”
腹中一阵咕咕乱叫,似乎在印证他心中呐喊,何佐赋紧闭双目,眼前盘旋着以前吃过的东西,越是这样,越是饥火中烧。
他重新睁开眼睛,猛地回头,目光锁定在了五乐嘴边的那截面条上,先是轻轻的抬手,距离面条还有半尺的时候迅速出爪,向那截面条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