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这一天,临河村徐家祠堂就飘出了阵阵香烛味。为了徐定睿考上大学的事情,再加上已经进入腊月快过年了,徐胜利特意通知大家今日祭祖。老族长带领着全族上下不管成年还是未成年的男子进了祠堂,还特意让徐定睿走在他身后,等祭祖的时候,一个劲的念念有词:祖宗保佑,咱们老徐家终于出了个读书人。徐氏定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开年就要去北京上学了。请祖宗保佑咱们老徐家以后再多出些大学生。
在满是香烛味的屋子里听着老族长的碎碎念,小子们哪能呆的住啊,老是东张西望的,恨不得立马结束多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可惜徐长卿是看不到这样的情景的。不管什么时候,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祠堂这种地方还是不许他们女子进入。她此时正和
临河村其他的村民一大早就在晒谷场忙碌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一有外村的乡亲们过来询问,就有人与有荣焉的把他们村里徐定睿夫妻俩考上大学的事情大肆宣扬。特别是生产队长徐胜利,出面把附近几个村的村长都请了过来,那份得意洋洋的劲,惹得那几个村长酸溜溜的直嘟囔,“不就是出了个大学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定睿一家本不想这么张扬和高调,但队里很是看重这次摆流水席,他们只好听之任之了。不过既然是为了他们家办事,徐定睿自然不会小气,从上次卖药材的钱里拿出不少买了很多就算是镇上人办酒都不会轻易置办的奶糖什么的,使得吃过席之后,一个个外村的乡亲都是又羡又妒,当然还有不少人夸临河村办事大气。
办流水席是热闹,不过徐长卿的心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她一直在想着到北京的事情。前世她算是小家碧玉,基本上除了没事的时候在村子里转悠,基本就没出过远门;这辈子投生在这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完全有各种机会出去玩,她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说北京是首都,听说北京有很多高校,听说北京很大还有很多的外邦人,这一切一切的听说都使得她很想去看看北京。
徐长林也是,男孩子总有种要去外面闯荡的愿望,小伙伴们听说他要去北京了,那是真心羡慕嫉妒恨啊。当然还有那小心眼的,秉着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酸溜溜的说些什么他不是人徐大夫的亲生儿子,怎么好意思跟着张会计回娘家。他刚开始或多或少有些介意,但没多久就想开了,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从他懂事,叔叔婶婶就将他的身世告诉他了,这么多年叔叔婶婶一直把他当做一家人,要是真分的那么清,搞得那么生分,岂不会寒了叔叔婶婶的心?这样的酸话听得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渐渐的,他就一笑置之了。
全村人热热闹闹了一天,听了太多的夸赞,徐定睿夫妻俩早就笑的脸都僵了。没办法啊,人家来吃流水席,或多或少都随了礼,总不能冷着脸对人吧?这一天笑下来,也是个甜蜜的负担。
好不容易把吃席的乡亲们都送走,和村里的婶子嫂子们把晒谷场打扫干净,累了一天的徐家人总算能回家休息了。
徐长卿往椅子上一摊,满足的喟叹了一句,“真好,终于能坐下来了。”今天一整天她都跟着张敏忙这忙那,连午饭都是草草对付一口,早就累到不行了。
见徐长卿这副懒散的样子,张敏皱了皱眉头,想着女儿只是难得的没有什么规矩,就瞥了徐长卿一眼,徐长卿就乖乖的赶紧坐好。她讨好的看了看张敏,见没有反应,松了口气。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话说妈妈没必要这么严格吧?她还算是小孩子吧?
女儿这么明显的孩子气的动作张敏怎么可能没看到,她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决定不理,省的女儿以后还继续散漫。她装作不知,转身跟一旁正在喝水的徐定睿说话,“孩子他爸,咱们这次去北京要带些什么?”这次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回娘家,怎么说也要带些礼物。至于买礼物什么的,就没必要了。倒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她觉得北京是大都市,什么东西没的卖啊,谁还在他们这种小地方买啊。
不愧是夫妻,徐定睿的想法跟张敏一样。“就带些土特产吧。过几天我去隔壁盛家村去问问,看看有没有野味,还有皮子什么的。”
张敏点点头,谁都知道盛家村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猎户村,村里十之七八都是猎户,种田的倒不是很多。要买皮毛、野味,去找他们就对了。
张敏想了想,又加了句,“那我这些天抓紧机会做些千层底吧。”精致的衣服她不是不能做,只是现在时间紧,张家人又多,根本就来不及。做些千层底的布鞋反倒轻松些。反正礼轻情意重,多少是个心意。她是家中幼女,上面有两个哥哥,这些年虽然没回家,但联系一直没断,两个哥哥早就娶亲生子,巧的很,每个都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再加上张父张成儒夫妇,老张家有十二口人呢。虽然不知道侄子侄女脚的大小,可以稍微做大一点,等到北京了再调整大小就行了。
徐长卿赶紧发言,“我给妈妈帮忙,还可以编些吊坠什么的送给表姐们。”
“你还有这手艺?我怎么不知道?别给婶婶帮倒忙哦。”徐长林表示很怀疑。
徐长卿被他这话气的鼻子都快歪了,朝他冷哼一声,“不信就算,要你信干嘛。”,想了想还是气不过,走到徐长林面前,小粉拳直飞,徐长林就,哼唧哼唧的直叫,徐长卿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力道啊,一看就是假装的。
徐定睿夫妻俩乐呵呵的看着兄妹俩打闹,一天的劳累仿佛就这么散去了。
“徐大夫在家吗?”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怯怯的唤声,要不是这声音响起了好几次,说不定就被忽略了。徐长卿靠门口最近,率先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带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子,不知为什么,三人都面露苦色,而且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徐长卿还以为他们是来求医的,赶紧问,“请问你们找我爸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徐定睿那熟悉的嗓音响起,“林哥,你怎么来了?”
徐定睿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正是隔壁盛家村的林强一家人。他之所以认识林强,是因为前些年去盛家村给人看病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林强背着把他送回了家,有感于林强的救命之恩,他去盛家村的时候就会顺路去看看林强一家。不过这还是林强一家三口第一次来临河村找他。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林强家人是不是生病来求医的。
这林强是盛家村为数不多的种田好手,妻子叫庄慧,家里有一儿一女还有个已经年届70的老母亲。因为老人身子不好要经常吃药,就算林强很能干,加上家里其他人挣得工分,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最明显的就是他的儿子林旻,已经十多岁了,看起来比徐长卿还小。
林强一家子进屋找了地方坐了下来,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庄慧还时不时的抹抹眼泪,弄的徐家一家人一头雾水,忍不住面面相觑。
好半晌,林强才略带苦涩的开口,“徐大夫听说你们过几天要去北京,这不特意来请你们顺便带这个孩子去北京找他的亲生父亲。”
原来这林旻并不是林强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林旻的生父是林强的战友林志,他们一起参加过某对外战争。临上战场前他们曾交换过彼此的家庭住址,并相互承诺如果哪位不幸遇难,剩下的那个有时间就去探望其家属,并将牺牲的消息带回去。十二年前林志在战场上失踪,找了很久都不见踪影,后来林强幸运的从战场上生存下来,他就以为林志已经牺牲了,从部队复员了,就立马去了林志的老家。听说了林志牺牲的消息,林志的老婆孙红就受不了了,第二天就丢下了满月没多久的儿子林旻,带着自己的衣服就离家出走了。林志的父母早些年就不在了,如今林志已经牺牲,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养活儿子。
看着嗷嗷待哺的林旻,林强想都没想就决定收养他。
庄慧也是老实人,碰巧那会儿生了刚生了个女儿,见到丈夫抱回来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听说了事情的由来之后,就同意收养林旻了,一家人统一口径对外宣称庄慧生了对龙凤胎,盛家村人虽然有点疑惑,但林强一家子什么都不肯说,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时间久了,他们就没有心思去追问了。
谁知林志当时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牺牲,只是受了重伤,战后被当地人无意间救起送去了部队医院,养了好几个月的伤,请探亲假回家,就见到了落满灰尘的空屋。村里的邻居告诉他妻子跑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被战友抱走,就想找回儿子,可当时林强来去匆匆,根本就没跟林志老家的人有多少接触,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林志也没办法,他的战友太多,只能慢慢排查。无奈探亲假本就短,林志见假期快结束了就匆匆回了部队。这十来年他一直在部队发展,也一直在找儿子。这不最近他好不容易辗转得到了林强的消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发了个电报来问林强。听到林志还健在,林强自然很激动,不等林志问起,就一五一十的将林旻的消息告诉林志了。
找了十来年,终于得到儿子的消息,林志很是激动,就想动身来接林旻,可是才打算出发就有任务,他就只好寄了不少钱给林强,并且委托林强将林旻送到北京。
家有瘫痪的老母要照顾,地里还有不少活计,林强也离不开身,只是一向厚道的他面对老战友的请托,实在开不了口拒绝。他和庄慧正纠结着呢,就听说了临河村的徐定睿夫妻俩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而且这几天还要去北京探亲的消息。他们都认识徐定睿,知道他是难得的厚道人,就想着是不是可以让徐定睿夫妻俩带着林旻去北京见亲生父亲。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马上就要还给人家,林强夫妻俩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也要为儿子考虑。林旻从小读书就好,要是好好培养,肯定能上的了大学。可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常年吃药,连吃穿都成问题,更别说培养儿子成才了。他们是爱这孩子,才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林强夫妻俩从没告诉过林旻这件事,乍一下子听说要送他去北京找亲生父亲,实在很难接受,他根本就不想去北京找什么生父,在他眼里,林强夫妻就是他的生身父母。可是在他听说生父这十几年都在找他,在听说找到了他之后嚎啕大哭,他就沉默了。
“徐大夫,这孩子是个好的,自小就聪明懂事,这十来年我们养在身边早就不在意他是不是我们亲生的了。可是他爸爸找这孩子找了十来年,我们也不落忍,只能把他送回去。”庄慧这一番话说的张敏和徐长卿忍不住眼圈发红。
徐长卿颇为同情的看了林旻一眼,这孩子的身世坎坷,偏偏还遇上了自古以来的老难题:生恩与养恩,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