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熙吾一番话虽是说得委婉,但意思却是极清楚明白的,说直白点儿,便是往后请你不要再惦记着我的女人了。说起来,这番话,他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得以说出,真是痛快。
耿熙吾此人,虽少年老成,心性沉稳,但毕竟在军中待了挺长时间,又常与那些个老兵油子混在一处,性子里难免沾染了一些世家子弟没有的习性。又又有好的,自然便也有不好的。
这当中不拘小节这一点,耿熙吾私以为倒是个世家子弟没有的优点。他平日里也很是大方的,但却没有大方到自己的人被别人惦记着还能心大到不当一回事。
也不知赵屿有没有听懂,他顿了顿步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就这般走了。耿熙吾在他身后拧起眉来,就这么走了?可是不想答应的意思?
在席上见到兰洵,被狠灌了一回酒,不敢得罪未来的大舅子,已经喝了不少的耿熙吾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后来,还是兰三老爷见他果真喝多了,这才喝止了兰洵。兰洵的酒量却是远远不及他的,待得宴席散时,耿熙吾的酒已醒了大半,兰洵却只能被裕丰搀着,不省人事了。
将一众客人送走,耿熙吾往青萍居的一路上,心里略有些遗憾,真是可惜,这样的日子,阿卿却未能陪在他身边。还好……他默默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还好,也只有几个月了,虽然难挨些,但他还等得起。
“长柔?”到了青萍居院门外,耳根一动,听得一丝敛起的人息,回头看去,却见着长柔从那暗影处走了出来。眼前这情景实在是有些似曾相识,但心情却是截然不同,至少此刻,望着长柔,耿熙吾可以很是轻松地笑开来,“阿卿让你来的?”
长柔点头,“姑娘让奴婢跟着三太太和九姑娘一道来,三太太如今月份大了,人多,姑娘怕有所冲撞。”
“应该的。”耿熙吾点头应是,但眼中却很快地掠过一抹淡淡的失望。
长柔看得清楚,淡漠的眼底泛起一丝隐约的笑意,慢吞吞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锦盒,递上前道,“不过临行之前,姑娘特意将这个交给奴婢,让奴婢带给四爷。”
“这是何物?”耿熙吾果然瞬间又变了神色,虽然看上去仍是沉稳淡漠的,但却瞒不过长柔这些跟他许久的人,还是一眼便从他略快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他乍变的欣悦。
长柔手中一空,那只锦盒已到了耿熙吾手中,不等长柔回答,他已将那锦盒打开,一看之下,打了个愣怔,下一刻,眼中的欣悦和温柔似是夜深沉醉在深海之中的星光,荡起幽幽的亮,随着波动的涟漪,一圈圈在眼底漫开……
“这腰带原是姑娘亲手做给爷的生辰礼物,那夜爷行弱冠之礼,便着奴婢送来。结果……没有送出去,回去之后,姑娘气得直哭,几次拿起剪子想要绞碎了,最终都没能舍得。”长柔这回难得的有些多话。
不过耿熙吾半点儿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默默听着,握着那只锦盒,看着盒里的东西,一双眼沉溺其中。
而长柔见东西已是送到,该说的,也已是说完了,见耿熙吾沉思着,却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行了个礼,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冬月初八,是兰溪的生辰。十五岁的生辰。
对于大庆的女子来说,十五岁的生辰都显得尤为重要,这一天过了,便意味着她成年了,可以嫁人生子了。
这一天,兰三老爷和兰三太太自然不会吝惜,为兰溪大扮了一回宴席,整个大庆,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到了,盛况与前些日子,靖北侯府庆祝耿熙吾得封世子时不遑多让。
兰三太太特意邀请了安平长公主为正宾,至于赞者,兰溪最好的闺中密友宋芸芸自然是当仁不让。
眼看着兰溪一身华贵的礼服,端跪于前,由着安平长公主一边念着诸多赞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一边将兰溪长及腰的一头乌鸦鸦的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插上了发簪。兰三太太一瞬间便湿了眼眶,又怕失礼,连忙拿起手帕按在眼角。
观礼的众家夫人、太太自然有不少人看见,但都抱以了善意的微笑,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儿的,这一刻是感同身受,女儿成年,既是高兴,却也心酸。
那边,宋芸芸作为赞者,已为兰溪正了发髻,兰溪盈盈而起,朝着宾客们躬身行礼,这“一加”便算完了。
紧接着,二加、三加,一一完了以后,兰溪觉得自己都快被折腾散架了,有那么一瞬间,竟很是怀念前世完全被人遗忘了的笄礼,不过是得了父兄一人一支的簪子,彼时,她很是羡慕那些笄礼盛大的姑娘,但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了一回,才知,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是心中腹诽了一番,但这个时候,兰溪却还是端庄娴雅地朝着众家夫人行礼,又专程行礼谢过了安平长公主。
“快些起来。”安平长公主连忙将人扶起,笑眯眯将她打量了一个遍,“这有女儿就是好啊!兰三太太好福气,五姑娘这般品貌,如今又得了这么一桩好婚事,就连本宫都不由有些羡慕了。”一边说着,目光一个上移,便落在了兰溪头上的发簪上,笑容里有多了两分难言的深意,“这靖北侯府看来是对这未来的世子妃甚是看重啊!这三支发簪都出自名家之手,怕是已准备许久了。”
兰三太太和兰溪母女俩沉默的笑笑,不好多言,但安平长公主一席话,却是引得众家女眷的目光都往兰溪头上瞄来,一时间,让她有些经受不住,但即便浑身不自在,她还是强撑着微笑,从容沉静,赢得了妇人们暗自的点头赞许。
兰三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这靖北侯府看不看中兰溪她不知,至少表面功夫还是做到了的。兰三太太不知,兰溪心里却是有数,这三支发簪的品相和做工都是不俗,都是出自宝银楼不外售的珍品,只怕是耿熙吾早早就备下了,心中甜暖,她自然领他的这份心意。
待得兰三老爷亲自将多年前许给女儿,如今已是刻着她为女儿取的小字,亲手雕刻成印章的鸡血石送到兰溪手里时,兰溪这才从众家夫人热切的目光中得以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