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几次想拔剑,却一直强压住内心惶恐。
他在等,等徐淩肆鸣鸿刀出招,这正是西蜀拔剑术的精髓,后发先至,绝命一剑。
突然,徐淩肆鸣鸿刀出鞘,从左侧拦腰砍向杨泽,未等招式走老,刀柄横递,变砍为刺,刀锋中隐隐鸿鹄声鸣,罡气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徐淩肆为人狠毒,这招式也是刁钻古怪,他悟性极高将拳法融入刀法,故意虚晃一招引诱杨泽上当。
“雕虫小技”,杨泽哂笑一声,一股强大的剑气绽放而出,长剑嗡鸣,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徐淩肆胸口离剑锋半寸,险些开膛破肚。他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他这些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活一天赚一天。他双膝跪下,滑入杨泽马下,向上砍去,就要连人带马劈为两半。突然右侧模样奇丑的老妪一柄碧绿的龙雀匕首刺出,封住徐淩肆退路,如果徐凌肆砍中杨泽,自己身上势必要被捅出窟窿,而且那上面显然淬了剧毒,这样赔本的买卖他肯定不做。
徐淩肆双脚蹬在地上,一个“渔郎问津”招式,斜撞入围上来的一名北府骑兵怀中,“啊”的一声,这名北府兵跌下马,咔嚓一声头骨碎裂,一命呜呼,纵马狂奔而去。
“骆将军、寒瑶、淄衣和尚给你们五十骑,这种江湖败类就交给你处置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放心,属下定要将这畜生活剥了皮”,三人施展轻功,寒瑶在前,五十余骑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就在一刹那,杨泽翻身下马,脖颈中隐隐一道细细的血痕,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恐怕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远处一株枯树叉上,六岁童子笑呵呵的看着他,摇头道“可惜又差一点”。
“杨家少爷,几日不见,功夫精进不少啊,这偷师的本领确实厉害。不过今日你就乖乖把命交给我吧”,童子稚嫩的童音说完,顺着树干费力的攀爬下来。手中拿着一束狗尾巴草,一幅童声童气的样子,显然他就是用狗尾巴草飞花伤人。
“哼哼,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杨泽摸了摸脖颈,冷冷笑道,声音有些嘶哑,婢女黄衣侧身而出。
“小丫头你真的以为你修罗斩魂刀能斩我魂魄不成?”,童子又向前走了几步。
黄衣没有说话,全身贯注的盯着他的手,要知道这些草在他手中就如一柄柄锋利的飞刀,一个呼吸间随时可取人头颅。
高处“道流宛在”牌坊下,一位青衫客,面色清瘦,右手拿着一卷儒家疏义,边走边读。
童子眉头皱了一皱。
接着一位邋遢老道背负一柄钟馗式桃木剑,紧随青衫客身后,遥遥而来。
“哼,自家一摊子烂事处理不好,还有闲情逸致,多管闲事”。
青衫客收起手中书籍,抬头望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丝丝哀伤。嘴硬的童子见状,像是顽童见了私塾先生,转瞬消失在山脚转弯处。
“这打人打脸,揭人揭短的小屁孩也有害怕的人”,魏中丞摇着羽扇自言自语,“二十年了,这望庭山终究逼出一个摸到神通境的圣人来”。
杨泽不知青衫客是敌是友,握紧手中青锋剑柄,元气注入剑中,全身如灵猫紧绷的弓弦,须发倒立。突然,青锋剑剑意盎然,掠起无数绚丽剑影。青衫客背负双手,袍袖鼓荡,那无双剑光斩落周身,他却泰然自若,徐徐前行。
杨泽修炼的《辛酉周天诀》,辅之以牛头山丹药,九大穴道已经冲开四道,此时已经摸到一品高手境界,却撼动不了青衫客半分,这江湖中武学越到了一品以上,差一点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青衫客抬起左手,一卷经书背负身后,轻轻挥手,青锋剑那一片绚丽的剑光立时消失,他捂住嘴,停下来咳嗽了几声,一滩猩红鲜血跃然掌心中。
“公子乃盘越皇室血脉,想当年学生还旁听过定国公舌战群儒,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不想掌控望庭山?”。
望庭山公孙家族,王朝十大门阀士族之一,这些年出了不少高手,大有赶超三大剑宗的势头,别的不说那魁星楼五层宝库就足以让天下人人垂涎。不过望庭山也不是等闲之地,老祖宗公孙嵇日夜在环采阁采阴补阳,修炼梅花天衍术,早已修成一身金身不坏之躯,这些年醉心武学,有消息灵通者说他有些摸到神通境的意思,是那么容易征服吗?
杨泽知道折服望庭山,就等于折服了半数门阀士族,对于王府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这个险值得冒。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杨泽望向书生淡淡的说,他自信两百北府兵,还有淄衣和尚一行人虽然不会必然控制望庭山,但全身而退还是毫无问题的,有现成的便宜捡,不捡才是傻子。
“你可知从徽州一路北上,樵蛇帮、王府、疤痕少年都是望庭山在背后无形操纵?我看你眉心隐隐青气,现风池穴、曲池穴、内关穴、环跳穴、足三里穴、殷门穴、百汇穴、涌泉穴、昆仑穴九大穴位仅开其四,每当行功时可是魔音、佛音、仙音焦灼逆折,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恐怕要误入歧途了?收拾完望庭山,学生这一身玉皇楼修为可尽数传于你”。
“我要怎么做?”,杨泽爽快的答应道,青衫客句句说在杨泽心坎。
“明日一早上山,收拾残局,打扫往庭山,掌控望庭”。
“好”。
青衫客一揖到地,嘴角动了动,却未说话,与邋遢老道拱手作别,翩翩而去,窝憋了二十年,该做个了断了。
他身后不远处邋遢老道神情凄凄,“这江湖终究绕不过一个情字。骑牛老祖慧剑斩七情,就是为的这一个情字而已,所以自己从不敢沾染那丁点情丝”。
在山下二十年的穷酸书生,转身上山,杀人去了。
“道兄别来无恙”,跛脚魏中丞向背负桃木剑的赵汝愚稽首道。
原本武当山上,老掌教赵汝兖的师弟赵汝愚最有资格继承新的掌教,可惜赵汝愚一身邋遢,不愿受世俗所累,道心纯厚,下山周游山水,不愿在太清宫居住,归来搬到凌峰早已破败道观,自愿看守那口万斤重的宛在钟。
“老道下山不为俗世,与这四岁孩童有一段诉缘,贫道想收为徒弟,不知可否?”,邋遢老道脱下脚上草鞋,倒出几粒细沙,怪不得一路走来搁脚。穿上鞋子,看着这位锦衣玉服,惹眼的世子少爷,想当年在武当山佛儒道墨法兵论道,他曾经目睹过杨家定国公杨万里的风采,“像,像极了”。
一阵风过,枯树上落叶飘散而下。那一百五十骑北府兵看着一副邋遢样子的老道,脸上都流露出不屑表情,“这哪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世子肯定不会答应他”,有几个年轻的府兵已经在马上幸灾乐祸。
“好一个飞沙穿石”,婢女黄衣轻声道,就在老道身后那几粒细沙弹入环抱粗的大树,洞穿后深入岩石中,树叶纷飞。
宛在钟下,一个四岁小孩硬生生将钟敲响,震慑的破败道冠中几个小道童直吐舌头。
“好一个天生金刚境”,邋遢老道捋着胡须,一改往日无精打采样子,开怀大笑,他终于找到一个得意的徒弟,“我武当山后继有人了”,要知道这武当最高深的功夫,都是“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口诀,最难得是找到一个根骨奇特的徒弟。师兄赵汝兖先后收了多位弟子,其中大弟子赵彦逾被王朝世祖皇帝敕封紫袍加身,统御四方道教的方丈,二弟子赵彦永被敕封为王朝道家礼仪总掌,开炉炼丹,武当大力金丹,深的帝王心意。其余弟子赵彦尊、赵彦翔等二十七位均已经摸到一品高手的境界。
邋遢老道却一个弟子也没收,因为他总是没有遇到令自己满意的弟子,宁缺毋滥。
这四岁小孩正是莽苍山脚下的杨虎,他拽着黄衣的手,委屈的望着杨泽,不愿意独自留在山上。
“好弟弟,这位老道本事可大了,你将来有本事了,将这钟带回江州,那牛头山上还缺少这一口大钟”,杨泽蹲下身擦去他流出的鼻涕,揉了揉他红扑扑的脸蛋,安慰道。
赵汝愚听得直摇头,这宛在钟乃武当镇山之宝,岂能随便拿走,不过眼下要想留下这个弟子只有先骗他留下了。
“公子放心,十年后我还你一个真正的护法金刚”,老道安慰道。这赵汝愚修的天道,他深知江山气运非凡夫俗子可以随意更改,内里还有一层替武当山那位不肖师侄赵彦永挡下灾难的意思。要知道赵彦永在王朝内篡改气运,进贡虎狼金丹。虽然靖王等立时肾水充足,生龙活虎,却是寅吃卯粮,终究熬尽帝王气运、命数,这世间万物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邋遢老道总不忍武当山一棵树上吊死。
他记得曾经问过武当祖师:
“如何是道?”。
“碌砖”。
“如何是禅?”
“木头”。
当时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一生参悟,却也识得暗藏一些玄机。
“那位登上伯仲亭九层的青衫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泽缓步下山,打断了这位武当山辈分最高邋遢老道的万千思绪。
“世子不知,二十年前上武当山烧香的伍璟兮,乃后梁国主伍天赐和慕容紫薇的亲生女儿,那场大火襁褓中的婴儿被伍天赐提前转移出来,由慕容家抚养长大,没想到在慕容老爷子为了慕容世家复隆。门户阶层之见,硬逼迫她下嫁望庭山,她的孪生女儿被分别收养在慕容和公孙世家,想来也笈妍年龄了”。
叶青璇默不作声,怔怔发呆,世间最苦的是什么?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既然过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才想起来上山杀人?”
“这老道就说不清了其中姻缘气数的道理,不过总是逼出一个陆地神仙来。不过听说这几日,望庭山那妄想以武证长生的老祖宗又要将徒弟公孙止水纳入环采阁,做一副上好的鼎炉,可惜了那少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品高手了”。
“道兄此言不足为信,陆地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好当?”,跛脚道人魏中丞摇着羽扇,“我观那青衫客虽然一身玉皇楼功夫已达致臻,强行突入天象境,恐怕命不久矣”,不由苦笑了一声。
“魏师傅,这玉皇楼内功真的可以转移嫁接吗?那江湖上岂不是到处是高手?”,下了武当,杨泽禁不住问。
“可以,不过嫁接内力却非容易之事,因人而异,最为重要的是这内力原本用来强基固本,要转嫁他人却至少天象境界以上,否则被嫁接者会经脉尽断,气海爆裂而亡,你想想这江湖上有几个天象境的神仙,好不容易修到这一境界又有谁舍得转嫁他人?”,跛脚道人缓缓道,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说“玉皇楼乃武当山绝顶内功,与你修成的盘越玄珠内功同属一宗。当初老子传道,这功夫因人而异,分出不同门派却也出了几个不同的名字,不过万道归宗,大道殊途。不过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内力你能接受几成就不好说了,可能一无所有,最多半数而已”。
世子杨泽没想到这玉皇楼竟如此厉害,他看到身侧黄衣莞尔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黄衣姐姐,你这手漂亮的修罗斩魂刀不会也是转嫁而来的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几手漂亮功夫?”,黄衣双眸清澈的看了看这位少爷,微微一笑,脸色微红,却并未说话。
江湖易老。
武当山脚下树林中几片孤零零的枯叶,倔强的挂在枝头,对抗着冽朔的寒风,却不知有多少往事飘散在这寒风中。江湖上,谁还记得几十年前,江湖上还有一个人——斩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