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了,那场气氛惨淡的宴会也结束了。除了司马衷不愿意回家之外,别人都准备回家惬意的睡一觉了。生死有命,许儒风的死着实震惊了不少人,但是这种精神上的震惊似乎还没有人事调整的紧张来得大。葬礼过后,人们除了再稍稍叹息死去的人之外,便是回家睡一觉,开始以后的生活了。但孟晋不是,孟晋跟许儒风交情很深,或者说孟晋认为自己跟许儒风交情很深。再加上孟晋坚毅执着的性格,果不其然孟晋提审了王大龙。
杨海声回避了,或者说他不想看见孟晋,他不想看见酷刑之下血肉模糊的王大龙。这次审问持续了很久,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孟晋虽然抓到了王大龙,打伤了他,用酷刑把王大龙折磨的奄奄一息。但是,没有得到丝毫情报,甚至连杨海声的一番言语所打动王大龙的一丝一毫也给抹杀没了。杨海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气愤的砸墙跺脚骂人的孟晋,看着他的疯狂。杨海声望向还绑在电刑架上的王大龙,心里竟产生了一丝恻隐。他突然回想起了许儒风生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段话:“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共党,有的时候该审就审,该打就打。一味的对共党心慈手软,不肯用刑,要是上面知道了,难免会有些想法。要是因为这些让站内的人心生嫌隙那就不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有些人来策反,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啊,孟晋如今没有说自己什么。但是万一有一天以孟晋的脾气,再审不出来什么东西,难免迁怒于自己。而自己再不肯轻易动刑,会不会授人以柄呢。杨海声想到这些,不由得心生寒意。便轻轻地走到孟晋身边说:“署长,您也别心急。共党都是死硬分子。这个王大龙竟然敢在那些政界、军界的人面前刺杀您,肯定是敢死之徒。不如稍稍缓几天,再审审看。”孟晋点头说:“哼,他倒是个汉子!嘴死硬不说!你去审吧,审不出别来见我!我先回去了。”孟晋生气的离开了。
杨海声看着气息奄奄的王大龙,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吩咐手下,把他抬回了他的牢房里。杨海声回到了住所,躺下后想着孟晋、想着王大龙。
其实这个晚上,没有睡觉的不仅仅是孟晋和杨海声,还有司马衷。司马衷又跟老婆吵架了,司马衷的妻子唐娟,知道今天丈夫是参加许儒风的葬礼,才喝酒晚归的。但是今天她跟别人打麻将手气一直不好,输了很多钱。这一肚子火气,还是撒给了晚上回来的司马衷。唐娟在抱怨,抱怨司马衷的收入、房子和软弱的性格。甚至不顾司马衷的重度心脏病,戳向了司马衷的痛处,没有当上副署长和一直没有丝毫成绩的工作。司马衷没有吭声,默默的忍受着妻子所说的一切,当听着他妻子唐娟说起来于顺水如何如何风光的时候,他攥紧了拳,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唐娟一把拦住了他,抓住了他的衣服,大骂:“你个龟儿子,老娘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了你这个软蛋!你要是混不出个名堂,赚不到钱以后就别进家门!”司马衷没有睡在屋里,在沙发上默默发呆。是自己懦弱,还是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一夜,司马衷都在思考,自己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不知道,他在思考的时候,上帝是不是也在偷偷想笑着他。
早晨,大家照常上班。司马衷一到署里,便头也不抬的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几天“蓬莱”密码又出现在了电台上,甚至有一条是重复呼叫的。司马衷可以说研究密码、电码二十多年了,破译无数,也因此无数次立功,堪称中统局中密码第一人了。但是,“蓬莱”码,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有摸到门道,不用说有专门的密码本了,就连简单的排列规律,司马衷都极为头疼。他紧锁了办公室的门,不想见人,尤其是于顺水。他只是期待着有一天破译了“蓬莱”,才可以让唐娟和所以轻视他的人都不敢再所说一句。
其实除了苏芸,署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沉浸在许儒风逝去的悲伤之中。人们仍在照常的工作。只有苏芸,心里还默默地怀念着许儒风,整理着他的档案和手稿。不过,现在的苏芸已经是给孟晋当秘书了,孟晋对属下严苛,脾气暴。但是苏芸很少出错,也很谨慎,孟晋至今还是很满意的。
敲门,苏芸起身开门。是于顺水进来了,开口便问孟晋在哪。苏芸说:“到政府去开会了吧,应该快回来了。”于顺水沉吟了一下,便坐下来等了。于顺水进屋的时候就顺手插上了门,免不了跟苏芸温存一会。过了一会,苏芸面红耳赤的问道:“你找署长干什么?”于顺水回答说:“建华公学的那个学生,最近很活跃。还秘密接触了学校里的几个老师。应该收网了。”苏芸笑了说:“想不到,你也急了。这似乎是你第一次急着收网抓人吧。”于顺水没有说话,难道一个副署长位置真的可以让他着急了么,这回的确是着急收网了。他心里一惊,而苏芸竟然这么了解自己了。这是一个职业杀手所不能容忍的,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
这时候,于顺水竟隐隐约约听见了门口有人重浊的呼吸声,于顺水悄悄走到门边,苏芸还没有明白于顺水要干什么,便问道:“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于顺水对苏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猛地推开了门。可是门口却空无一人,大概是听了苏芸的话马上逃走了吧。只留下门口的于顺水在不断地猜想,刚刚门口偷听的人会是谁。
过了一会,孟晋回来了,这次去政府开会,倒是车接车送,连署里自己的车都不用。不过孟晋没有忘记许儒风的嘱托,做他老司机的车,用这沉稳的老者来磨磨自己暴躁的性子。孟晋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准备看一些文件。于顺水已经在门口等着孟晋了,没等孟晋问,于顺水就说:“建华公学的那个学生,最近秘密接触了一些老师,应该抓了。而且,现在‘蓬莱’密码没破译,王大龙没吐口,再加上有几个共党还没抓到,更重要的就是咱们这里还可能有内鬼。而且沈阳地下共党的首脑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线索就断了。那几个老师也被我的人盯着呢。咱们是不是一起抓了?”孟晋诧异的看着于顺水,这是他认识于顺水以来,第一次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的印象里,于顺水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杀手,难道当上了副署长,于顺水也转了性?孟晋点头说:“你带人去抓吧!一定要审出点东西来!”
于顺水离开了,随后就带人闯入了建华公学。
那学生叫周亮,在逃跑的时候被抓了。那几个老师,除了一个没来上班之外,另外两个也没能逃走。都被于顺水一起抓了。还有几个跟周亮关系密切的同学,这一抓就是五六个人。真的是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
到杨海声处,于顺水把人直接交给了杨海声。自己在旁边听着杨海声来审。阴暗的审讯室,杨海声看着周亮问道:“你多大了?”周亮仰着头说:“十八!”杨海声笑了笑说:“还是孩子啊,住在舅舅和舅妈家吧。他们一会就会被请来接你了。你是共党么?”周亮心中一惊想道,这个小白脸竟然这么清楚自己的底细,这样下去就是拖累自己的舅舅和舅妈啊。但是招了岂不是成了叛徒么。周亮心里甚是矛盾。杨海声看了看面沉如水的于顺水,笑了笑,说:“你不用矛盾,我知道你是共党。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我也不想抓你的舅舅舅妈,更不想牵累无辜的人。你的这些同学里,你要说都是共党,我也不会信的。不如你说出来,他们谁是共党,我会放掉无辜的人的。”周亮大喊:“我不是共党!你凭什么抓我!还抓我的舅舅舅妈!”于顺水轻蔑的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心慌的学生,知道这个人已经落入了杨海声的圈套了。杨海声说:“说不说在你,抓不抓在我。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我可以善待他们和你无辜的同学、老师。”周亮没有说话,杨海声就乘胜追击的说:“你现在死扛着,不也就是为了保护你所谓的同志么。可是你要是不说,别说你的同志保护不了,连无辜的人都要跟你一起受牵连。这就是你想看见的?”周亮还是咬紧牙关不承认自己是共党,杨海声盯紧了周亮,认真的说:“你不相信我?”于顺水拍了拍杨海声的肩膀,站起身来对旁边的小特务们说:“带个女学生进来。”于顺水不同于声音虚弱的杨海声,他声音冷酷,单是听着就让人汗毛倒竖。周亮面对着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毫无经验可言,还没动刑就已经心惊胆战了。在于顺水和杨海声进来之前,周亮还以为自己会用怎么样的英勇来面对那些令人胆颤的酷刑,他甚至想到了牺牲。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心理防线在杨海声的三言两语中就已经被击溃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这些同学和老师中并不都是共党,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挽救那些无辜的人。
那女学生被带进来了,毫发无损。周亮知道,她不是共党,周亮更清楚自己一度倾心于她。但是这个女孩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虽然没有加入共产党,但是无比向往那那种光明的世界。周亮犹豫了,动摇了。
杨海声让女孩坐下了,于顺水没有感到吃惊。他知道杨海声不愿意动刑,他自己也不愿意,他更愿意迅速果决的终结生命。杨海声说:“嗯,你叫卢灵,对吧。跟眼前这个周亮来往算是密切了。”卢灵说:“是又怎么样!你们这些狗特务!”杨海声和于顺水都不动神色,盯着周亮,期待着他说话。果然,周亮这个涉世不深的学生沉不住气了,说:“她不是共党!你们放了她!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担着!”于顺水重复了一句:“她不是共党?”卢灵大喊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是共产党员的!消灭你们这些狗特务!”于顺水摇摇头说:“这个人是不是共党已经关系不大了。”关系不大了,五个字,已经充满了寒意。就连在他身边坐着的杨海声都感觉到了,而在他们对面绑缚着的周亮,几欲崩溃喊道:“放了她!跟她没关系!你们有什么冲我来!”于顺水正要说话,杨海声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杨海声说:“我们不想为难你的女…女同学。这样,你告诉我还有谁不是共党,我一并放了就是了。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诚意,我希望你也有诚意合作。”周亮竟然想也不想的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但是说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杨海声是在诈他。其实他是想问谁是共党,但是他为了让自己说实话,竟说的是要放掉那些不是共党的人。周亮在慌乱之中,把他那个是共产党的老师放在了这些人名字中的最后一个,企图混过去。
杨海声说:“你这不是把所有人名字都说了一个遍么。还是没有诚意啊。”周亮喊道:“这里没有共产党,有什么你就冲我来。”杨海声咳嗽了几声,说:“这样吧,一个一个的问。先把这个女孩带回女牢。把他最后说名字的那个人带来。”几个小特务麻利的去了。周亮这回真的慌了,眼前这个人仿佛有读心术似的,竟然知道了自己在慌乱中把发展自己加入共产党的老师放在了那些名字的最后。周亮大喊:“他不是共产党!他不是!”杨海声笑了,没有说话。于顺水这时才明白,杨海声为什么拉住自己,不让自己说话。于顺水开始对眼前这个自己从未重视过的书生另眼相看了。
这个老师叫严赫平,也是沈阳的地下党之一。那名单上没有他,因为他在组织里的都是化名,也就是名单上的“黄鹤”。
这个老师被带了进来,不过这个人的神态和气质却让杨海声和于顺水都吃了一惊。这人一脸桀骜,毫无惧色。却不同于周亮和王大龙那种明知必死而无所畏惧的胆色。而是从心而外的无所畏惧,仿佛他本事就是一种源源不竭的巨大能量。杨海声瞬间想到了“智者无惑,勇者无惧,仁者无敌”这样的话。他没有开口,他在思考怎么对付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很难对付,甚至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劲敌。
不过,杨海声没有开口,他也想看看他导演的戏效果如何。杨海声没有放周亮离开,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让这个严赫平知道,是他的学生周亮出卖了他。让他愤怒,让他不信任,让他疯狂,而疯狂就会有破绽。严赫平平和的看着周亮,微微底笑着。杨海声说:“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好好款待。”周亮惊恐地看着严赫平,还没来得及解释,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带了下去。周亮不知道这个严老师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和愤怒,可是涉世尚浅的他哪里知道,这杨海声的计谋呢。
严赫平没等杨海声开口,自己就说:“这个孩子心里脆弱,你也省省你的离间计吧。我确实是共产党,你要杀就杀吧。我没有什么对你说的。”严赫平简单而平静的三言两语竟把刚刚在苦思冥想的杨海声说得一愣。杨海声刚才还在想怎么能让他招认说是共党,但是他这么主动一摊牌,竟然自己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一时语塞的他,盯着看着严赫平没有说话。
于顺水看出了眼前的一切,他也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叫严赫平的老师甚是棘手。一时间,刑讯室里没人说话。严赫平笑着说:“虽然我不能回答什么,但是我还是对你们问什么很感兴趣的。不过你们要是不问什么,就请让我离开吧。”杨海声知道,此人绝对非同泛泛便问道:“我今天只有一个问题,你在共党里的代号是什么?”杨海声此言一出,竟发现话种有一个极大的破绽,他把共党内部有自己人的卧底无意间透露了出去。严赫平一听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文弱书生就是自己上线提到过的杨海声,而这个杨海声身边的人自己还不知道是谁。这个杨海声确实是个人物,竟然开口便问到了问题的最关键的所在,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同志中间有国民党的卧底,不然不会问到代号这回事。严赫平说:“本人一生行事光明磊,怎么会用什么代号。”杨海声在懊悔自己怎么会怎么不小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失误。而于顺水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杨海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听说你们共产党里面很多人都有代号。”杨海声和严赫平都知道,这已经就是欲盖弥彰了。杨海声接着对小特务们说:“对了,你们把那个王大龙带来吧。”严赫平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着。不一会,遍体鳞伤的王大龙被带了进来。
满身是血已经慢慢结痂的王大龙看见了衣衫整齐的在刑讯室里和杨海声谈话的严赫平大吃一惊,他误会了,一度认为这个严赫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叛徒。于是王大龙脱口而出:“黄鹤?!你怎么在这里?!没想到你竟是个不要脸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