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今天，是5月20号。
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珠宝店，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对戒指还在吗？
还有两天才到周末，店里人并不多，有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当时他们站过的柜台上挑戒指，云汀慢慢的走过去。
“这个吧，试试这个。”
那对情侣似乎在商量款式，可是，好熟悉的声音……
下一秒，云汀抬头看向左边，是的，她已经走到他们右边，靠的很近。
另外一双眼睛，也很突兀的看向她。
一时间，云汀感觉时间静止了，
那熟悉的眼睛，分明是萧阳的，
那眼里晦暗又明亮，复杂闪烁的微光，也是最后一眼看到的萧阳，
可是，眼前正在给那位女孩挑戒指的人，是谁呢？是谁长着和萧阳一模一样的眼睛呢？
旁边的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们不寻常的反应，她看看云汀，又看看萧阳。
“是云汀吗？”
云汀感觉自己的心很空，转头看着她，一个白皙娇小的女孩，瘦瘦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汀，没想到会碰到你，我见过你的照片，一眼就能认出你。”
云汀不理会她说什么，她转头望着他，对，望着萧阳，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位，是你的亲戚吗？她的眼里充满了请求，请求他给一个答案……
“老公，你见了云汀怎么不说话呢？”
老公？老公？老公……云汀紧紧握着双手，拉紧自己的包，那是她反复练习过多少遍却没能叫出口的称呼……她盯着萧阳的眼睛一刻都没有放松，想看到他晦暗的眼底，究竟有着怎样的解释，但是，他却低下了头，连同那晦暗不明极度隐忍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云汀试图慢慢的转身，慢慢地离开，一抬眼，她发现自己还有一些理智去分辨周围的事物——她看到那天她戴过的戒指，此刻正静静的戴在那个把萧阳称做老公的女孩手上，看起来那么合适，那么合适……
5月20号，多么讽刺的日子，情侣对戒，多么讽刺的名词，
转身，云汀感觉自己的理智完全回来了，她可以很冷静的走出大厦，可以很理智的回家……
可是，萧阳，你呢？你会去哪？
一步……
一步……
一步……
理智终究敌不过感情，她艰难回眸，撞上他消沉的视线，那双眼里，有泪光闪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含着泪？
走回到他身边，每一步，他都紧紧看着她，泪，无声的滑落。
云汀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轻轻的笑了笑。
“保重……”
他无声的点头……
不知何时，大雨滂沱而下，如泣如诉。
回眸一望的瞬间，在她脑海里定格，天都黑了，眼前仍旧是同一个画面，从彩色到黑白，从黑白到彩色，模糊了，复又清晰了……
从回来到现在滴水未进，云汀感觉胸腔里堵的慌，起身喝点水压一压，结果马上又吐了……
躺到床上，感觉天旋地转，她干脆用被子把头都盖起来，黑暗里，一片混沌，萧阳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滴在她心头……
可是，明明该我流的泪，怎么会到了你眼里……
你的泪，是为了谁？
夜色清凉如水，微风轻轻抚过茶花，床上的人，蜷缩在那里，像无家可归的小猫。她，已经无心赏花赏月赏良宵，只叹是非对错空自改，一遍遍绿肥红瘦过了，君心别处累，妾心已成灰……
静静的夜里，不知何时醒来的，擦干眼角玄着的泪，云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许久后，当她感觉已经身处一个奇怪的空间，那里没有尘世的烦忧与忧愁，没有真实的痛苦与欢笑，门口一声轻咳，瞬间叫醒了她！
那咳声，一定是他的，一定是！
光脚飞奔到门口，开门的瞬间她的心碎成了寸缕……
那个人，他，萧阳，此刻背靠着门口冰冷的墙壁，手里的烟已熄，却仍旧半睁着眼睛，似乎被开门声惊到，他猛然抬头望向他，迷茫的眼里分秒间回复了清冷，他直起身，在她的注视下蹒跚着下楼……
一步……
两步……
三步……
……
所有的理智在他蹒跚憔悴的身影中土崩瓦解，云汀从背后抱住了他，用尽她所能用的全部力气，几乎是拼了命一样的，她想拉住自己深爱过的人，即使，此刻他已有妻……
她站在高他两级的地方，泪不争气的滑下，一滴滴滴在他发顶，片刻就濡湿了他冰凉的心。
他转身想抱起她，怎耐她抱的太用力，下意识中他又不忍用强，只能一点点慢慢转身，当终于将她抱在手中，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而他脸上，也挂着泪。
昏暗的光线掩饰着两个人相同的心痛，萧阳抱着她讲了一个悲情的故事，那么遥远而缥缈无着的事，真实的横衡在两人中间……
那是一段多么久远的过去呀，那年萧阳的爷爷从自己的生意王国转入幕后，搬回老家住在四合院里，隔壁的邻居，是跟随爷爷三十多年的故旧，他们一路从玩伴到同学再到上下级，关系自然是谁也不可比的。在大家眼里他们的归来实属风光无限，然而操劳一生突然空闲下来的孤独感却也偶尔真实的展现出来。
两位老人互相鼓励着走过了一段离休后的寂静岁月，后来萧阳奶奶说，那种离开你呆了一辈子的环境后的寂寞和寥落，是无法诉说的苦闷。
故事，就恰恰发生在这个时候，那年萧阳五岁，隔壁的孙女三岁，当他随着爸爸妈妈一同回家探望爷爷奶奶时，爷爷在兴奋之余喝的酩酊大醉，萧阳是个少年老成的主儿，小妹妹一味牵着他的手叫他哥哥，他便痛快的跟她讲故事，一些对他来说仍旧朦胧美好的故事……
深深院落秋千架下，那么和谐的一双小儿女，萧阳爷爷和他的伙伴互传眼神，心领神会。
当时正在萧阳家的院子里，奶奶看的分外真切，然而等爷爷酒醒她打算拦一拦的时候，爷爷却已将传家玉佩戴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
过了许多年，当眼前的孩子一个出落的聘聘亭亭，一个沉稳内敛，两人偶尔走到一起，落差是那么巨大，萧阳根本无心理会一个对他敬仰如神祇的毫无主见的姑娘。
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这件荒唐事，爷爷偶尔会念叨几句，“唉！玉菱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萧阳那小子有什么好怕的呀？那臭小子太自负，你越怕他他不就越瞧不上你了吗……”
“是你糊涂办的糊涂事，孩子心小就给装进去了，这会儿怎么又怨起别人来？”奶奶如此回道。
后来听说玉菱毕业后一直郁郁寡欢，家里张罗了几个合适的对象来，她连照面都不愿打……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接下来发生的，恐怕就是悲剧了，玉菱在去年秋天，查出肝细胞癌化，一个本就脆弱的生命顷刻间失去了青春的光芒……
家人的悲伤自是不必细说，而执拗的玉菱却始终戴着那枚玉佩，视如生命，在她大限将到的时候，家人不忍心拒绝她最后的要求，那么卑微的要求，仅仅只是想见见年少时的那位阿阳哥哥……
而玉菱的爷爷却在此时与世长辞，永远的离开那些光辉的岁月，以及过往的密友。他离世前与萧阳的爷爷通了最后一次电话，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孙女，在老人离世的时候，恐怕最记挂的就是正在与死神博斗的孙女吧。
当萧阳的爷爷得知这一消息时，悲痛万分，连夜催萧阳赶回去接了玉菱出来治疗，誓要将她柔弱的生命延续下去……
在f城最顶尖的专家会诊后，大家确认如果施以最好的手术和药物，玉菱的生命或可维持三年左右，而玉菱竟然在见到萧阳后大有转变，起床走动的勤了，吃饭时也有笑容了，气色一天天恢复……
爷爷是在玉菱好转之后离世的，他握着萧阳的手，让他照顾好玉菱，萧阳轻轻松松就应下了，那时他想，一生里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是极好的。
然而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容易，当他有一天透露要带云汀回家，并且预备去云汀家拜访时，玉菱当场晕倒在地，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萧阳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终于被告知必须娶玉菱为妻，那是爷爷临终前的遗愿，他心知孙儿的心不在那里，但哪怕，只是名义上娶她也好，以让她年轻的生命安静的恢复生机，只要她能安静的活着就好，两家人都无法接受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此悲伤的离开。
云汀离开了f城，带着数不尽的失落心酸。
当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终究没能忍住眼里的泪，也好，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不必再伪装着自己不在意不难过，此刻纵然任眼泪咨意成河，恐怕也流不完这些日子来忍受的痛苦煎熬……
那夜的后来，萧阳说：“找个人，嫁了吧。”
云汀抬眼看着他：“这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他眼里风雨交加，良久，缓缓说道“不是，又不能不是。”
既担心你不嫁，又怕你就这样嫁了，我，该怎么说我是这样的意思？萧阳痛苦的闭上了眼。
夜色已浓，何大姐做完卫生后看到萧阳睡在沙发上，她多么想叫他起来到床上睡，却又不敢，这两天的萧先生啊，若谁被他那个眼神看上一眼都能禁不住打个冷战，她可没胆量挑战，连做卫生都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拿了毯子轻轻盖在萧阳身上，何大姐发现他的手机屏幕仍旧亮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和号码在屏幕上，还有那个熟悉的萧太太的照片。
实话说，何大姐很喜欢萧太太，她也知道他们还没结婚，不过既然萧先生说了这样叫，她也乐得迎合，更何况萧先生的为人她多了解，说了是便一定会娶的。
唉，看样子萧先生一定是和太太吵架了，放着电话都不拔出去，就那样盯着屏幕睡着了，看着竟那么让人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