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公?”唐铃看向顾白衣。
“就是你爷爷的幼弟,你爹的叔叔,论辈分你该叫他小叔公。”顾白衣极有耐心地解释。
我扶额,身边传来曲鹤鸣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的?”
唐铃怔了怔,回应有些迟钝,“我本是去找爹爹说话,他却不耐烦理我,叫我回房好好呆着,我一气跑出了唐家堡,然后……醒来就躺在这儿了。是你们救了我吗?”
“……不是我。”曲鹤鸣别开脸,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什么?”唐铃疑惑地看着他。
曲鹤鸣却突然恼羞成怒似的,不耐烦丢下句,“我说不是我!”说完退开三步,抱臂站在一边,头拧着向外看着茫茫的黑沼。
就是在这时,顾白衣突然神色一变,低声道:“什么声音?”
寂静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发出窸窣的声响。
传来曲鹤鸣压得低低的嗓音,“……是沼泽。”
众人已经看去。
借着天蒙蒙亮时的惨白晨光,我们看到,那一片黑漆漆的沼泽突然有了动静。
原本死气森森的黑沼像是突然活了,涌动了起来,就好像里面有无数的活物,一觉睡醒开始叫嚣饥饿。
摇光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后,脸上微微变色,“尸体不见了。”
尸体?
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本并没有陷下去的那具尸体,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突听唐铃叫道:“是万蛇沼!那些蛇、蛇睡醒了!”
在场的众人都看向她。
唐铃急慌慌地告诉大家,“几年前我随爹爹来过一回这里,对,就是这里,对面就是黑水峒。当时我听向导大哥说的,传说这黑沼下沉睡着数不清的毒蛇,巫民每年三月十五都会用活人献祭,以求黑水峒一年的安宁。还说这毒蛇吃饱了就会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年,只有听到巫神的召唤才会出来效力,而一旦万蛇睡醒,就是生灵涂炭。”
她快急哭了,“我以为他就是说着吓唬我们的,难道竟然是真的?!”
再看向翻腾不休的黑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
那泥水深坑下面,竟然藏了数不清的毒蛇?
黑沼翻滚得愈发剧烈,像是煮沸了的一坑泥水,有数不清的怪物被困在其中,忍受不了煎熬的炙热,挣扎着要逃离。随即有泥水漫出,唐铃接连后退几步。
这时,金乌终于冲破云层,向人间投射下一道金色微光。
每个人的脸上勃然变色,空气仿佛随之凝滞。
摇光握紧我的手,把我扯到身后。
在稀薄的金光下,我们赫然看到,那黑漆漆的泥沼中,隐约有无数道幽黑的鳞光游动其中,缠绕翻滚,忽隐忽现。随着声响越来越大,黑泽像是一锅熬到头了的泥水,成千上万的活物在其中攒动不休。
那是……
蛇。
数不清的蛇。
这就是万蛇沼。
唐铃突然想起似的,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翻身上的口袋,“我有蛇药!”
紧接着却杀猪般的嗷嗷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她像是突然被烫到了脚,慌不择路地笔直地投到了曲鹤鸣怀里,“啊啊啊有蛇!!!”
曲鹤鸣整个人僵住,木着身子任由唐铃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像是立地成了一截木桩子。
而唐铃方才站的地方,赫然是一条通身亮红的小蛇,它昂着头吐着信子,并无蓄势待发的姿态,却流露出一股指点千军的威风气势。
而前方窸窸作响,蛇头攒动不休,开始涌上脚下土地。远远望去,好大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蛇群。
“退!”顾白衣大喝一声,随后自己瞬间跑个没影。
曲鹤鸣身上挂着嗷嗷叫的唐铃,退自然是不好退的,他拧着眉像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身上的东西。
摇光将我打横抱起,望向曲鹤鸣的方向,语声紧迫,“曲师兄,蛇药!”
曲鹤鸣反应也真是快,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里就多了一个青翠圆胖的竹筒,语气生硬地问挂在身上的唐铃,“这个?”
“嗯嗯嗯!”唐铃吊着曲鹤鸣的脖子点头如捣蒜,怕掉下来又往上爬了爬。
曲鹤鸣抓出一把蛇药把剩下的扔给摇光,然后把手里的粉末糊了唐铃一头一脸。唐铃好像是吸进了喉咙,猛地咳个不停。
这边摇光也已经撒了我一身的药,蛇药气味呛人,我紧闭着眼,怕药粉洒进眼睛。
“前辈,借酒壶一用。”摇光不知道是对谁喊了声。
我睁眼,恰好听到顾白衣的声音近在咫尺,“要我酒壶干嘛?”
“……”
原来只是一闭眼的功夫,顾白衣就像风一样跑了回来。随即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酒!老夫来,老夫最会喷水了!”
他一把抢过摇光手里的青竹筒,又从身上摸出个酒壶,反其道而行,酒水倒进青竹筒,拌了好一筒子药酒。
顾白衣迈出一步,人却已经离我们数步之遥。沼泽上的腥风不停,他仰首饮酒,右脚再踏出,身姿前倾,衣袖向后,眼睛瞪圆,腮帮鼓起,便气势汹汹地喷出一大口掺了蛇药的酒。这一大口酒呈扇形喷出,落在方圆数尺,而去势急劲,被喷到的蛇当即停住,而后面的蛇也不敢再上前。
一连噗噗噗喷出三口酒,阻住了大片群蛇。
数不清的蛇被困在一处,挤挤搡搡,看得人有些作呕。我们所有人连忙退在一处,顾白衣一人在前方喷酒,喷得不亦乐乎,仿佛这是件有无穷乐趣的活计,谁也别想和他抢。
我小小地松一口气,只是有些忧心:“药酒只能抵挡一时吧,而且这些蛇应该晓得绕行?”
“哎呀。”顾白衣轻轻呀一声。
“怎么了?”
“酒喷完了。”顾白衣意犹未尽,舔了舔下唇,“不过好像搞砸了,喷的形状不大对,你们看看还满意吗?”
众人望去,都沉默了。
顾白衣,喷出了一个圆圈,把蛇群挡在了外面。
即是说,把我们围在了里面。
古人说画地为牢,许说的就是我们这种。
“嘿嘿,”顾白衣挠挠头,露出一张呲牙笑的纯真笑脸。
……
围在我们周围的蛇越来越多,却都神奇地止步于那一圈酒迹。蛇怕雄黄,果然不假。只是这样下去,这许多蛇摞将起来,叠成厚厚一摞,就算倒下来也要砸我们一身的吧。
眼看方圆数丈的地面上俱是密密麻麻的蛇,浑不见一丝净土,令人心惊胆寒。
“就算施展轻身功夫飞出去,以这种毒蛇的速度,想必也能立即追上……唉,这可如何是好啊?”顾白衣难得发愁了一回。
他突然抬头,冲着那边黑漆漆的林子道:“唐秋冥。”
唐秋冥还没走。
但他好像并不怕蛇。
他坐在一棵树上,袍子后摆垂下来随风微动,像是一幅黑幡。
唐秋冥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莫吵。”
旋即闭眼倾听,像在感知什么东西。须臾,他道:“时辰也差不多了。”
什么时辰?
唐秋冥低声笑起来,“这个时辰,唐家堡那些杂碎,应该已经死绝了。”
“你、你说什么!”唐铃大叫一声,就要冲上去,被曲鹤鸣拦腰挡住。
“带我去见苦渡。”唐秋冥盯着顾白衣。
顾白衣挑眉,“放什么屁?”
“否则,我让你们立刻葬身蛇腹,死得连渣渣都不剩。”
根本不待顾白衣回答,唐秋冥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卷起,虚放在嘴边,旋即天地间便有古怪生涩的小调响起,似断似续,古怪非常。
而后我们惊恐地发现,周身的群蛇突然变得更加疯狂凶狠,前赴后继,好像要不惜以血肉之躯也要啃食我们。
唐秋冥在操控毒蛇!
而顾白衣这时却幽幽来了一句:“多年不见,你这个老怪物竟然还是兰花指。”
“……”我发誓我看到唐秋冥的小指突然如闪电般缩了回去。
我抓住顾白衣,“前辈你这么淡定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顾白衣不还意思地笑笑:“老夫也没有,除非老夫带他去见苦渡,只是……”
顾白衣抬眼盯着树上的唐秋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绝对不允许你再见苦渡!”
那我们就要被蛇吃掉了。
“既要见家师,前去鬼门求见便是,何须下如此狠手?”
就在这时,仿佛是从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身边,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众人一惊,循声回首,见远山山脊柔媚,山气氤氲飘渺。而天地间有悠悠笛声回旋,笛声清丽出尘,隐隐带有威压之势,而节律闻所未闻,带着南疆妩媚的韵味。
却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