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漫天,遮蔽了城墙上的涟涟寒霜,也淹没了大街上往来的熙熙囔囔人群,使得汴梁城银装素裹,少了些往ri的繁华喧嚣,多了几分处子静谧。
皇城内,大雪纷洒在砖瓦琉璃之间,夜幕的寒气呼啸在宫闱殿阁内,文德殿,赵光义穿着黑se锦缎袄,大殿内四个火炉燃烧的正旺,较那些殿外瑟瑟发抖的内侍宦官,却是少了冷寒之意。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杯烟气袅袅的参茶递到了案前,赵光义未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好一会才出声道,“都已经清点了?”
俯下身子,王继恩点首小声应到,“回官家,清点好了,这次杨大人送回来纹银有三十万两。”
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赵光义走到大殿的一侧,在火炉之前那半卷的帷幕后,却是挂着一幅画了很久的地势图。
炭火发出吱吱的声音,微微晃动的火焰映在他越发坚毅的脸上,王继恩则是侯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
余光瞄过,正如往常,那白皙的手在他很是熟悉的地势图上拂过,无一例外,又是那幽云之地。
“韬光养晦三五载,定要大军挥戈北上,击溃这些契丹蛮夷,重夺我大宋河山!”
手握成了拳头,砸在了‘幽州’二字上,一股猛烈的帝王气势也随之散开,压的王继恩连忙小声附和,“官家勤政,寰宇清明,朝野上下一心,我大宋江山如红ri勃然而出,那四方小民蛮夷必定俯首称臣。”
赵光义沉默不语,目光沿着地势图而上,定格在那一红se圆团上许久,杀伐之气再次喷·泄而出,刺的王继恩只觉得心头发凉。
“那小子在闽南怎么样了?”
闻言,王继恩才觉得周身舒服了许多,低着头,遮挡住已经布满汗珠的脸,声音中带着颤抖道,“回官家,杨大人在福建清正廉明,倒是颇受百姓称赞。”
重新做回到龙椅之上,赵光义闭上了眼,王继恩这才赶忙将额头上的汗珠给擦掉,目光在案头瞄过,恰好看到那未合上的奏折。
隐约间,似乎看到了‘福建路’三字,再到奏折下端,赫然是中书省的专有印记,心中顿时生出一些明悟。
福建路自杨延昭去了之后,便是一番风雨,牵扯出邪教作乱,杀害朝廷大臣,残害百姓,虽然大军平了乱,但是后来闽南之地在朝中却是吵得越发厉害。
太祖设路府以来,何时有过年及弱冠便执掌一路的先例?
杨延昭虽说是新科状元,在众多老臣眼中也只是黄口小儿,怎有这番能耐,更何况他还是北汉降臣之子。
因而奏折漫天飞来,可是官家却始终心如磐石,不往福建路发送任何旨意,哪怕是宫殿外跪满了御史谏臣,都未曾改变心意,即便众臣妥协后,提出派判官知州前往闽南的谏言都没有采纳。
也好在福建大旱,并无乱象生,也并无百姓伤亡之事,这才使得官家有了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
只是如今,中书省再谏言,官家心中怕是要有所改变了。
暗自揣测着,王继恩不敢多言的低着头,桌案上,参汤的烟气还在弥漫,大殿中安静的即便是呼吸之声都觉得有些刺耳。
殿外风雪依旧在呼啸一片,似乎吹得殿中的炭火都随之颤抖。
半晌,赵光义睁开双眼,将那几封奏折推到一旁,提起书案上的狼毫小笔,见此情形,王继恩忙拿过身边的宣纸,恭敬的摊铺开,并用墨玉镇纸压着宣纸,这才有退到一边磨起砚来。
低首不敢看笔下所写之物,待墨香飘散,笔落砚身,王继恩忙接过已经折叠好的宣纸。
“去,交给那小子派来的人,好生的带回去。”
领了命,正yu离去,却又闻耳边道,“内侍省当中可有办事周到之人?”
愣了片刻,王继恩俯首道,“回官家,临华宫的殿头洪筹倒是挺机灵的。”
“临华宫?”
赵光义显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句话来,稍后对着王继恩笑骂道,“你这老死皮,倒是会卖乖,还不快滚!”
被一眼看出心中的盘算,王继恩顿时口中喊着告饶之声,继而躬着身子往殿外退去。待走到廊檐之外,寒风刺骨袭来,他倒是不觉得冷,将左右跟着的青衣内侍摆手退去,满是欢喜的看了看南边的天空,笑着低语道,“咱家这是得了巧还是卖了乖?”
说完,便甩着袖子往一边走去,留下那几个青衣宦官不知所措的对视了几眼,继而又是大步的向前追去。
汴梁城外,白雪皑皑,郭淮看了看身后的张谦和李至,说道了两句,跃身上马再回首一望冰雪霜染的古城,眼中终究有着一丝的失落。
一旁,萧慕不由得叹了口气,唯有那祝力倒是有些欢喜,汴梁繁华,几ri来虽为曾看够,但也算是见识了,最为让他高兴的是随雪而来,又乘雪而去,风雪之中,飞骑而行,这是何等的痛快。
“郭大哥,一路小心,见到延昭和今夕,待我和元沛兄道声好。”
张谦比数月前清瘦了几分,京中为官,也将他娘亲给接了过来,本该意气风发之时,却是越发的低沉了。
若不是那双眸子仍是明亮如初,郭淮定会觉得他受了沉重的打击。
“是啊,郭大哥,你可要转告延昭兄,就说李元沛对他甚是挂念,若有机会,还是早早的回汴梁来,也省的在闽地吃着苦头。”
对着二人抱了抱拳,郭淮扬起了手中的马鞭,马蹄疾行,随风踏雪而去。
风雪漫天,城东一家茶肆中,温仲舒与韩国华盘膝而坐,身前,杯盏烟雾迷眼,二人皆不做声。
杯盏一旁,摆着两张宣纸,字迹挺瘦秀润,早已很是熟悉,瘦筋藏锋之中,却是一首曾经熟读的前朝离赠之作。
‘小来落托复迍邅,一辱君知二十年,舍去形骸容傲慢,引随兄弟共团圆。羁游不定同云聚,薄宦相萦若网牵。他ri吴公如记问,愿将黄绶比青毡。’
这其中含义,怎能不知?
想着过往的种种,再看眼下兮兮之景,温仲舒唯有一声叹息,而韩国华,也是沉声不语,自满自饮起温润的茶水来。
砖瓦之上,冰雪层层,巷子里略微普通的院子前,一身穿褐se袄子的小厮很是歉意的笑着道,“我家公子身子染了风寒,这两ri怕是不能到王爷府中搂说道了,还望侍卫大哥能担待些,与王爷好生的美言几句。”
即使如此,对方也只能嘱咐了几句,带着随行的几人往回走去,见打发了来人,那小厮忙关上木门,往屋中走去。
“他们走了?”
内堂,向敏中轻声的问着,白皙的脸上带着丝红润,似乎比往ri里的脸se都要好上几分。
“按照公子你的吩咐,王府的侍卫并无责难,已经领入离去了。”
挥手退去了那小厮,向敏中深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的一张纸上抚摸着,稍后,闭目不语,或许是在感受那蝇头小字中的遒劲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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