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中牵挂着严匀匀的安危,天空不过刚透出一丝微弱亮光,傅织书就立即睁开了双眼,仅现半丝朦胧,立即便被清明压了下去。
一下撑身坐起,着手整好衣装,她快速动身下楼,此时黎明幽静,楼下却点着一盏油灯,微微闪着黄光。不曾想车娘竟先她一步等着了,桌上摆着两碗清粥一笼包子,见到她便精神奕奕的招呼道:“俺想着姐儿赶时间,便先点了吃食了,请莫见怪。”
“不,是我谢谢大姐你才是。”
傅织书自然是不见怪的,反而十分感激这位车娘急她之急,不多言的走到桌前坐下。两人快速吃完早点,会了账目,冒着雾气仍旧加鞭赶往县衙。
一路上傅织书始终不愿多话,心中再焦急,也不曾再出口催促车娘一声,她整个身心都在担忧着匀匀是否安好,昨夜有没有吃晚饭,可受过什么委屈,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压抑不住膨胀过激的情绪。
车娘熟悉道路,在太阳彻底升起来之前,将马车停在了县衙大牢之前。此刻值夜的牢役们才刚与早来上工的人交班,有的抹着脸精神不济,有的伸着懒腰还很睡眼惺忪。
傅织书深呼吸一口跳下车。央请车娘稍等,便快步走到从牢里出来的一位牢役面前,压抑住急切礼貌的询问:“这位役娘,小民想要探视昨晚送到此处的严匀匀,现在方便么?”
一边说,一边识趣的将一点碎银推在役娘手中,诚挚的道:“彻夜奉公,您辛苦了。”
那役娘毫不见怪,随手将银子揣在怀里,看傅织书长相良善,行事颇懂道理,眼神便清楚了一些,笑道:“也亏姐儿明白我们的辛苦,你问的可是一个长得娇弱,男儿气十足的貌美女子?”
就是她!
傅织书克制住惊喜的情绪,仍然只是实诚的笑道:“正是,她是小民家中的客人,昨日无意中冲撞了贵人押解至此,小民昨夜赶来不及,便想趁早为她送个早食,与她说几句话。”
役娘却摆摆手。
这个动作骇得傅织书大惊,难抑苦涩地开口:“难道她的罪情已十分重,不能探视么?”
役娘不得不摇摇头,咂嘴道:“我的意思是,那小姐可比咱有福气多了!昨天没来待几个时辰,才在牢里哭了一场,竟然引来雷大人与当今正私访下巡到本县衙的莲王殿下亲自探监,听得她委屈,莲王殿下因此案苦主与其有亲,还亲自将她接了出去,只说暂代监守,直到澄州郡主来堂对案。”
“什么?”事出突然,傅织书震惊不已。
役娘道:“我可没工夫来消遣你,你要找你的客人,径上县衙驿馆去吧。”
役娘转身要走,傅织书回神,勉强收起吃惊的神色,拱手朝她道了谢,便又回到马车上。车娘正想打听一两句,傅织书皱着眉,无奈道:“大姐,烦你再将我送到县衙驿馆。”
车娘顿知事情有变,闭上嘴,一径甩起鞭子往驿馆方向赶去。
圈在灰扑扑的车厢里,傅织书难掩满脸复杂情绪,终是忍不住无力的靠在了车壁上。刚才役娘的话在她心中引起了难以平复的轩然大波,她实在难以想象,一夜之间,匀匀竟与当今皇储,声名极健的莲王殿下扯上了关系?!
而且她身上还背着莲王殿下的亲戚,澄州郡主的案子……如果莲王殿下英明,她或许还有活命之机,如果她根本不顾内情,只是维护她们那些贵族的所谓颜面……这于匀匀,到底是福是祸?
不不,莲王殿下在外的名声颇为贤明,不会随便残害了匀匀的……
至少,她没在阴暗的牢中过夜……傅织书再次在心中努力为严匀匀寻找着她还安全的种种借口,脑中猛地划过一个念头,心头忽然又生起了另外一种更加荒凉的寒意。
以匀匀的才情与姿容,如果她顺利渡过此番祸端,得以与莲王殿下这样的贵人相交,随之而来的富贵与尊荣,只怕自己今后再出现在她的面前,都只是她落魄时的一个难堪证据。
她一向知道,匀匀风度秀雅,而且甚通文才算理,易可入达女国人素来尊崇的士女一族。即使孤身一人,如果愿意钻营,再差也可以在县衙里寻个轻差的。自己因着生为平民,周围的人都过着同样平淡的生活,便理直气壮的不将这些说与她听。可如今,她或许可以获得莲王殿下的提携——大概真如夫子所说:凡尘难掩美玉,锦鲤必跃龙门吧!
她是那么轻易的,便让莲王殿下将她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接进了驿馆……
想到此处,傅织书瞳孔骤缩。
如果今后再不能与匀匀自在相处,她的心口竟一阵莫名其妙的紧痛。
正在她压下心中种种不安揣测时,严匀匀却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睡得头昏脑胀,筋疲力尽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别说,有钱人家的床就是不一样啊,这无疑是她到这个时代睡过最舒适最软和的床啦!床身精致宽敞,缎面床单质地好,被面刺绣精良,而且这个床铺还有房间,都香香的!
还有这摆设雅致的房间,才是人待的地方嘛。
一时间严匀匀心里也没那么郁闷了,恢复精神开始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雕花门扉上发出了有节奏的扣门声。
屋主家的人来了!
严匀匀立刻拍了拍身上褶皱的衣服,站在床脚礼貌的道:“请进。”
吱呀一声,房门被小心推开,走进一个青衣打扮的十来岁小少年,他双手平捧着一套衣物,眉目恭敬:“严小姐起得真早,小奴来为您更衣。”
少年……小奴……少年……小奴……
这简直就是润儿的加强升级版,也就是因为家里有润儿那个普通版,严匀匀被打了这么久的预防针,现在虽然是风中凌乱,面上却还是半点不失礼。主人家必定是嫌弃自己衣物粗陋或者脏污,才特意备了新衣给她替换,有些尴尬脸红,“谢谢你了,小哥,请将衣服放下,我自己穿就好。”
“是。”
小奴微微一笑,躬身退了出去,还将门带上。
哇!这个时代,有钱人家送给客人的衣服可以这么好啊!严匀匀触摸着少年小奴放下的整套衣衫,被那舒适的感觉电了一下。
内衣浅绯,中衣锦白,外袍是一领浅绿色及踝绒绵长衫,腰束玉带,最外面再罩一层金色云纱。穿在她身上,整个人又清贵又飘渺。
人靠衣装啊!
套上式样简单的黑色皂靴,严匀匀也为自己穿上古代贵族衣衫气质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而惊讶,她站在等身铜镜前,看不清里面那个朦胧身影,反而更添一种奇异美感。
门板上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严匀匀自己去开了门,并且真诚道谢:“小哥,真是太谢谢你和你们殿下了。”
小哥手中端着净面铜盆,看她如此温和,且又如此貌美,不由微红了脸颊,低头笑道:“感谢小奴可担待不起,您该好生感谢殿下才是。”
动作优美的入水绞了一面手帕递给严匀匀,严匀匀觉得这个待遇实在太高了,很是不好意思,一边谢着接过来,一边表示习惯自己做这些事情。
少年小哥始终不与她争执,等她洗完了,一手指着妆台——那修长白皙的玉手无疑又叫严匀匀侧目,他带了些玩笑的一旸眼:“梳头这件事,小姐怕是自行不便吧?”
呃,到了这个时代后认为女人只需要扎一个马尾的人路过!
想起昨夜所见莲王殿下那高贵精致的发髻,她默默移到了梳妆台前,端正坐下。
少年温柔的执起一把乌黑如云的长发,忍不住赞道:“小姐发色极好呢。”
听到赞美,严匀匀客气的笑道:“就是没染色……它自己长着就长成这样啦!”
“小姐的气色也这样润泽,想必平常生活也是称心如意吧?”
在穿越之前她算是过得很好,亲友爱护,温馨平静。穿越之后……貌似除了开始那一两个星期心情郁结,后来开始到织书的猪肉摊上班了,渐渐的融入这个新奇世界,也开怀了起来,而且他们姐弟也都对她极好。
这样算起来,她其实也算称心如意的了吧。
严匀匀笑道:“嗯,也还不错啦!”
少年小奴心中轻叹,严小姐性情温和,眼神干净明亮,而且言行举止都带着一股清爽温润,这样的小姐,又怎会见识过世事疾苦呢?
这便是好命吧。
头顶一片温柔的拂动,少年开始将她的头发梳整起来,动作分外利落,却半点没有弄疼她。真是好手艺!
严匀匀由衷钦佩。
片刻,一个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散发着贵气的美人出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