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松软沙滩,来到海边,入眼无尽的辽阔,让人心情舒畅。
基拿舍不得走了。
深吸口气,甩掉拖鞋,踩着浸泡在海水中的礁石,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
他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全身心去感受大海带来的一切。
左侧高坡上的灯塔,在敲着铜钟。
漂浮于前方海平面的海鸥,被沉闷钟声所扰,振翅拍水鸣叫。
基拿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对。
就是这种感觉!
他想大声欢呼,将持久压于心中的苦闷纵情发泄出来。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大喊大叫,可不是一名绅士会做的事。
身为蒂钮先生的养子,要时刻维系家族体面。
所以基拿只能双手合十,对前方的蔚蓝大海执祷告之礼。
希望海浪,能带走我的烦恼。
若无法带走情绪,哪怕带走记忆也行……
是的,他又改了主意,不打算离开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帮舅母喂鸡,抓老鼠外,一有空,基拿就会去海边。
有时会坐在礁石上,听海鸥与海浪声。
有时见周围无人,也会聊发少年心性,丢些石头入海。
直到那天。
他常去的岸滩前,泊了一艘帆船。
在机械振兴的当今,由地精创办的商会,已然可生产出巨大的蒸汽轮船。
就连达玛小镇的渔民们,也全部改头换面,藏起木桨,砍掉桅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烟囱,以及成堆成堆的黑炭。
现如今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帆船,不得不说是个很稀奇的事。
船上有人,一老一少。
老的在掌舵,大声命令着什么。
少的更有意思,穿着身蓝白相间的水手服,头戴可将眼睛遮住的瓜皮帽,一看就不合自身尺寸。
面对命令,少年每次都极为认真的敬礼,并大声说着,是,船长。
他灵活的像个猴子,踩着缆绳就可爬上桅杆。
他也很有胆量,拉不动帆绳,便抓着绳索从高处跳下,借助体重完成。
而且做这些事的时候,年轻黝黑的脸上,总洋溢着笑,仿佛不是在干活,而是在玩愉快的游戏。
基拿看了很久,十分羡慕。
在少年完成所有的命令后,帆船上的老人不吝夸奖之词,并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扣在对方脑袋上。
少年很激动,身躯站的笔直,两手握的很紧。
老人划着皮艇上岸,独自离开。
船上的少年在自己身上栓好绳子,手持锤凿,立在船舷深吸口气,接着跳入水中,游往船底。
在海上航行久了,船底总会滋生些藤壶之类的寄生植物。
它们很坚硬,也非常难清理。
基拿坐在礁石上,开始为少年的潜水时间计数。
第一次,基拿足足数到二百四十,对方才冒出水面进行换气。
第二次,对方只坚持到一百八十。
第三次……
基拿已数到三百,但那少年依然没露出水面。
他禁不住有些担忧,从礁石上站起身,望着那根深入水面,不断摇晃的绳索。
不会是出事了吧。
继续数下去,可到了三百六十,那少年依然没出现。
基拿坐不住了。
有心去帮忙,自己却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
对了!
我可以去叫别人啊!
正当他调过身,打算去镇上喊人时,身后莫名多出的一个身影,吓了他一跳,差点从礁石上摔下去。
对方有着卷卷的淡黄色头发,精赤的上身沾着不少砂砾,与汗水凝结出的盐混在一起。
他笑嘻嘻看过来,一双橘色眸子半眯,完成月牙状。
“我是杰尔夫。”少年自我介绍。“你就是海婆家的亲戚吧。”
‘海婆’是阿帕娅在达玛的绰号。
几乎所有出海捕鱼的人,都这么称呼她。
基拿点头,然后就见对方在礁石间蹦跳几次,来在自己所处位置的下方。
“你喜欢航海吗?”杰尔夫指着刚刚所在的帆船。
“我……不知道。”
基拿实话实说。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航海,之前一直盯着帆船看,也只是被对方旺盛的精神所吸引。
“不知道?”杰尔夫笑了,他一手扶着礁石,歪着脑袋与其对视。“难道你不想成为男子汉?”
就在基拿困惑的,不知航海与男子汉有什么关联时,少年的下一句话,为他解了疑惑。
“只有敢于和大海搏斗的勇敢水手,才配的上男子汉称呼!”
基拿有点不舒服。
虽说自己今年刚刚十五岁,尚属未成年,但在心里,早已自认是男子汉的一员了。
谁说一定要去航海,才能证明这点的?
因此他告诉对方:“陆地并不比大海安全多少,勇敢的人,都可称得上男子汉!”
杰尔夫想了想,没反驳,不过却说道:“或许吧。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可独当一面的船长,然后去征服这片大海。”
望着这人眸中燃着的热情,基拿的内心仿佛被刺痛,脸更白了。
杰尔夫绕过礁石,涉水向前走几步,抬手摆了摆:“好啦,休息的时间够多了,我还要去干活,再见。”
“再见。”基拿也晃了晃手。
对方向前一扑,向帆船游去。
基拿呆呆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其去了船身附近,才惊觉到一件事。
舅母还等着自己给她抓蝙蝠呢。
……
和煦阳光,照的海面微微发亮。
基拿光着脚走在沙滩上,抓了几只螃蟹丢入水桶中。
“喂,基拿。你舅母又给你安排了什么好差事?”
杰尔夫翘着腿,躺倒在一块黄褐色的巨石表面,远远打个招呼。
基拿抓住个螃蟹扬了扬,反问:“你呢?已经三天了,船底还没清干净?”
“没呐,再说也没必要全部清掉,能干多少算多少呗。”
基拿喔了声,放下水桶,走近对方,在其身旁坐下。
经过两天接触,他与这位名叫杰尔夫的少年已相互熟识。
而且基拿还发现,两人交谈的时候,自己会相当放松,正是此次暑期要寻找的状态。
远处灯塔所在高坡的下面,有几人在堆着沙堡。
其中一名穿着连体白裙的女子,引起了杰尔夫注意。
她带着顶橙色遮阳帽,上头装饰着苹果、葡萄等物件,裙摆下露出光滑洁白的小腿。
即使离的那么远,连面貌都看不清楚,杰尔夫依然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你干嘛这么瞅我?”回过头,他注意到基拿的表情,一脸莫名。
后者皱着眉,干咳声:“对待女士要尊重。”
杰尔夫笑了:“我没不尊重啊,只是显得不绅士而已。基拿,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与拘谨刻板的绅士相比,她会更喜欢我这一声发自真情的赞美口哨。”
与同龄女士打交道经验,几乎为零的基拿,当然吃不准对方的话,但若说不敢打赌,未免显得不那么男子汉,所以想了想这么说道:“不,有涵养的绅士,是不会打赌的。”
然后他就看见杰尔夫很是无语的瞥了瞥嘴。
似乎是对绅士不屑一顾。
这对基拿的冲击十分巨大,因为意味着自己将近十年所接受的教育,也并非被所有人认可。
“听说奥莱城的贵族学校,有许多许多美貌小姐,你既然在那儿读书,想必是见过了?”
“没,我没注意过。”基拿显然对学校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怎么会?”杰尔夫不信。“我听人说过,在学校里,男男女女聚在一间教室里学习,挨得近极了,都可相互嗅到对方的体味。”
基拿神色很是尴尬,把头垂了下去,望着海面。
杰尔夫似乎没注意到,依旧充满向往的自顾自道:“很不可思议不是吗?与那么多美貌小姐共处一室,而且可以随意与她们说话……”
基拿扬声打断:“不,你相信我,那绝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但杰尔夫显然没听进去,开始闭上眼睛,嘴角上扬,枕着手臂躺在那儿,做起被诸多穿戴华贵女孩所包围的梦来。
太阳渐渐西斜。
来自远方海天交接处的乌云,正渐渐向此地弥漫。
杰尔夫指着乌云,十分老道的告诉基拿:“那是雨季最可怕的风暴,即使再有经验的船长,也不敢冒险出航。今晚,爷爷会把船拖上岸,用木桩固定住,不然在海中,会被风暴撕碎的。”
当夜,乌云遮蔽天空。
不过料想中的风暴没有来,似乎依然在酝酿中。
但海边岸滩上,却出事了。
清晨。
阁楼窗外的风在呼啸,吹的木质窗框剧烈颤动。
但真正吵醒基拿的,却是楼下传来的哭声。
揉着眼,拿着水盆等物下了楼梯,结果往屋里一看,基拿顿时惊讶发现,跪在舅母身前哭泣的不是旁人,正是杰尔夫。
除他外,身旁还站着几名中年水手,个个眼泛泪光,表情痛苦。
在靠西墙的病床上,杰尔夫的爷爷正安静躺着。
他身上缠满了海草,有的甚至钻进了鼻孔、耳朵。
舅舅尤利正不断将海草扯出,丢在地上,汇成一堆。
“阿帕娅夫人,尊敬的海婆,求求您,您一定将谢塔尔船长救回来啊!他是这个小镇的英雄,是我们的引路明灯,航海为生的人,或多或少都借鉴过他的经验呐!”
一名流着泪的光头水手,在乞求着。
舅母叹了口气:“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是拉耶神明要带走他?”
“我们知道。”水手们瞅着那一地海草,心有余悸。
“莫非你们打算从拉耶神明手里,把他的灵魂抢回来?”舅母摆摆手,“不好意思,我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
“不,您有!”杰尔夫突然扬起脑袋,坚定的说:“黑蔷鱼!黑蔷鱼可以救爷爷的命!海婆大人,请您就告诉我,黑蔷鱼在哪?!”